箭矢劃破淩空的聲音,掩藏在刀光劍影的殘酷廝殺下。


    單手撐著劍、勉強穩住身形的謝綏率先發現了這支迅速從遠處射來、以極快的速度逼近眼前的利箭。


    他瞳孔驟縮,本能地以身護在了謝臨珩麵前。


    “皇兒,小心!”


    然而卻就在箭矢射入謝綏胸膛的瞬息,謝臨珩陡然回頭發現了這支毒箭。


    千鈞一發之際,他以所有的力氣推開了謝綏。


    那支淬著無盡殺意的利箭,擦著謝綏肩頭的盔甲,射到了謝臨珩身上。


    這一變故發生的太突然。


    尤其是本想著為兒子擋箭卻反被兒子推開的謝綏。


    這箭上不僅塗了毒,還沾了麻藥,箭鏃鑽入血肉的瞬間,身上的力氣就仿佛被迅速抽空。


    謝臨珩強行以劍撐地,才不至於跌在地上。


    他滿眼陰鷙地看向箭矢射來的草垛方向,在墨九墨十急迫衝過來時,對他們下令:


    “追!”


    墨九恨得牙癢,將墨十推向謝臨珩身邊,匆匆扔下一句:


    “你守好主子,我去殺了他!”


    謝臨珩一倒下,現場瞬間亂得厲害。


    謝綏一邊指揮人立刻去喊太醫,一邊撐著暈眩的意識,強撐著指揮士兵將北境這群人除掉。


    這場幾乎稱之為慘烈的戰役,在天蒙蒙亮時才徹底結束。


    地上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處處狼藉一片。


    將北境最後一部分勢力鏟除後,所有將士分毫都不敢懈怠,無需人吩咐,就全部自發的集結起來,一天十二個時辰一刻不落地以大軍守護周圍,以防再有這種突發情況出現,全方位地為他們的陛下守出一片絕對安全的場所。


    又過了沒多久,墨九與一同帶去的幾十個暗衛親自將盍拓的項上人頭帶了回來。


    眾人身上血跡斑斑。


    已經分不清是他們的血,還是惡戰中沾染上的敵軍的血。


    外麵被守得連隻蒼蠅都進不來一隻的主帥大帳中,所有的太醫全部集聚在裏麵,銀針、湯藥,幾乎所有的法子輪番上陣,隻為幫謝臨珩解毒。


    所有太醫爭分奪秒,但效果卻甚微。


    上次在臨安之戰時,謝臨珩也中了毒箭,是北境皇子蓄意報複射的毒箭,但那個時候,謝綏率軍救援來得及時,將同樣的毒如數奉還在了北境皇子身上,逼得他主動交出了解藥,這才迅速解了毒。


    可這次,盍拓因恨毒了謝臨珩。


    寧死也不肯交出解藥。


    太醫們隻能爭分奪秒地調配解藥。


    數天過去,謝臨珩身上的毒依舊未能全部清除幹淨,隻僅僅穩住了性命。


    但性命雖暫時無礙,人卻一直昏迷不醒。


    謝綏和沈知樾等人在外麵進來,看著依舊昏迷的謝臨珩,謝綏第一時間問陳洮:


    “陛下如何了?”


    陳洮躬身回話,“陛下方才短暫醒了半刻鍾。”


    謝綏神色一動,迅速問:


    “陛下可說了什麽?”


    陳洮道:“陛下再三交代,不準將他受傷的消息傳出去,尤其是皇宮。”


    謝綏眉頭緊緊皺著。


    眼底全是擔心。


    “別的可有說什麽?”


    陳洮搖頭,“那毒藥性太猛,陛下能有片刻意識的清醒已是不易,隻來得及說了幾句話。”


    沈知樾這時問,“若是將毒素全部清幹淨,最少還需要多久?”


    陳洮與其他太醫都頓了幾秒,才道:


    “至少還需數日。”


    聽著這句,謝綏回頭,“毒素清完,陛下就能醒來嗎?”


    陳洮遲疑,“微臣暫時無法保證,但微臣會拚盡全力。”


    在營帳中待了會兒,謝綏揮手讓其他人都退下。


    末了,他想到什麽,轉頭問沈知樾:


    “臨珩受傷的事,還沒傳進皇城吧?”


    沈知樾臉上是少有的沉重,他搖頭,“還沒有。”


    他看著昏迷不醒的謝臨珩,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拳,嗓音微低,不知是對謝綏說,還是對他自己說:


    “臨珩一定會好起來的,不管這毒有多猛烈,隻要臨珩能醒來第一次,就一定能醒來第二次,他不願意讓寧舒跟著一起擔心,在他傷勢恢複之前,這裏的消息,都不會傳進皇城半分。”


    謝綏久久坐在榻邊。


    臉上是凝為實質的愧疚與後悔。


    後悔當時,為何不是他替兒子擋那一箭。


    他活了這麽多年了,是死是活已經無所謂,隻要東陵安定,隻要他自小便虧欠的兒子能好好的,就足以。


    可偏偏,到頭來,卻是他兒子為他擋了箭,如今生死不明。


    北境已除,東陵再無隱患。


    他活不活著意義已經不大。


    可他的兒子,肩負家國重任,曆盡坎坷才得以與喜歡的人相守,怎能躺在榻上不知生死?


    謝綏在戰場上哪怕重傷都挺直的脊背,在這個安靜到死寂的營帳中,卻頹然地寸寸彎下來。


    帳中的太醫不敢胡亂勸。


    在這種繃滯的氣氛中,他們甚至都不敢出聲。


    好一會兒過去,沈知樾再次從帳外進來時,見謝綏還坐在那裏,他走過去,想勸謝綏回去換藥,這裏他來守著。


    可走近,卻陡然才發現,這個出身將門、無數次流血卻從不流淚的鐵血將軍,這會兒卻偷偷抹著淚。


    沈知樾動作一下子怔住。


    他從很小的時候,就跟在了謝綏身邊,從之前東部的謝府、到後來宮變皇城中的帝王、再到如今的太上皇,


    他見過謝綏很多麵,唯獨沒有見過他被絕望壓垮脊背頹然的模樣。


    沈知樾上前,停在謝綏身旁。


    目光從謝臨珩身上落在謝綏身上,他喊出了那個,自從謝家掌權便甚少再喊的稱呼:


    “義父。”


    謝綏神色頓了下。


    沈知樾輕聲勸,“您身上還有傷,需要定時換藥,臨珩這裏我來守著,您不用擔心,臨珩一定會醒過來的,您先去讓太醫給您換藥吧。”


    謝綏沒說話。


    好一會兒,他慢動作起身。


    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好幾歲。


    離開之前,他再次看了幾眼榻上的謝臨珩,啞聲交代:


    “知樾,臨珩醒了,第一時間通知我。”


    沈知樾應聲,“義父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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