羨魚低頭,與巴克科斯對視。


    如果換作其他不知曉其身份的人,恐怕都會被眼前人純良至極的表情騙到。


    怪不得、怪不得對方沒有在他和阿基維利聊天時插話。


    阿哈靜悄悄,必定在作妖,


    看來,這位星神為他準備了一份大禮啊。


    羨魚笑了笑:“好啊。”


    他轉身作勢要走。


    巴克科斯再也抑製不住上揚的嘴角。


    上當了。


    但願摯友能喜歡我為他準備的這份「驚喜」。


    巴克科斯盯著羨魚的背影,卻見對方沒走幾步,突然轉過身,將他顯露出的端倪收入眼底。


    他笑容微僵。


    “差點忘了……”羨魚似笑非笑,他上前幾步,抬手攬住巴克科斯的肩膀,“這可是你為我準備的驚喜,我肯定要當麵感謝你啊。”


    巴克科斯反應極快,他仰起頭,再度扯出燦爛的笑容,親親熱熱地跟著羨魚走進對方的房間。


    與此同時,觀景車廂。


    阿基維利緊皺眉頭,一邊計算著自己所剩的信用點,一邊在星網上翻找合適的禮物。


    突然,車廂的某個角落傳出一聲短促的悶響。


    無名客麵麵相覷。


    這動靜……不像爆炸,不像鞭炮,更不像重物墜地。


    一時間,誰也沒反應過來。


    阿基維利心下一緊,猛地站起身。


    差點忘了阿哈。


    那家夥剛剛趁祂不注意,在車廂翻箱倒櫃……


    阿哈到底幹了什麽啊?!


    無名客見狀,也跟著站起來。


    他們朝著剛才發出聲響的方向走去,隱隱聞到什麽物件燒焦的味道。


    有人自行尋找列車長,也有人三步並兩步找出工具箱和滅火裝置。


    順著氣味,眾人來到角落中、無名客們不常用的收納櫃前。


    阿基維利握住把手,便感受到滾燙、炙熱的溫度。


    祂沒有貿然打開櫃門,心中很快有了答案。


    “是炸彈。”


    一位無名客急吼吼地抱著帕姆,來到星神麵前。


    帕姆也顧不上無名客的冒犯,連忙道:


    “阿基維利,有好多節車廂觸發了煙霧報警裝置!”


    阿基維利深吸一口氣,抬眼看向圍在祂身邊、表情急切的無名客。


    “大家還是按照之前的分組,不要落單。”


    此刻,這位親近人的神,總算有了點星神的樣子。


    星神一改往日的跳脫,祂神色平靜,眼神堅毅,向無名客做出保證:


    “現在,我要去處理那位罪魁禍首。”


    阿基維利口中的罪魁禍首,此刻同樣不好受。


    房間因爆炸所產生的煙霧,自動觸發了煙霧報警裝置。


    窗簾、被褥、地毯等易燃物剛剛燃起的火星,瞬間被水澆滅。


    巴克科斯仰躺在地上,迎麵則是天花板上噴灑而出的水流。


    他被水流打得睜不開眼,隻得極力忽略身上傳來的痛感,摸索著地麵,費力地撐起身。


    巴克科斯嚐試幾次,終於坐了起來。


    他坐在地上,緩緩睜開眼,目光剛好和羨魚撞了個正著。


    對方坐在椅子上,脊背挺直,不知道在旁邊看了多久。


    羨魚與渾身濕透、狼狽至極的巴克科斯不同,除了頭發被打濕外,看上去與以往並無不同之處。


    身上還是白襯衣、黑色槍套背帶,以及黑色長款風衣,水珠盡數從他的外套和褲子滾落至地毯。


    巴克科斯小心翼翼地仰起頭。


    羨魚的臉上沒有表情。


    他的麵容讓人下意識感到親近,可歸根結底,不過是刻意而為之的假象。


    等剝離掉這層溫和的麵具,他眼中坦露出無機質的冰冷,換作任何人、不,準確來說就連星神都會感到不適。


    巴克科斯很不喜歡這種表情。


    這讓他想起剛認識不久的摯友。


    那時的摯友,眼裏空無一物。


    他和其他人類都不一樣,他置身事外,冷眼俯瞰世間萬事萬物,心中沒有欲求,更沒有感情。


    在這將近兩年的相處中,巴克科斯很少看到對方露出這種表情。


    他幹笑幾聲:“摯友,你不會生氣了吧?”


    羨魚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巴克科斯,他像是在審視,也像是在評估星神的價值。


    他盯了一會兒,再度勾起笑容。


    巴克科斯看看笑容滿麵的摯友,再看看對方放在椅子旁的刀,他在心裏估算出刀的長度,默默向後挪了幾步。


    等拉開安全距離,巴克科斯一臉誠懇地說:


    “摯友,你別笑了,我害怕,你別生氣好不好?”


    羨魚微笑著搖頭:“我沒有生氣。”


    巴克科斯心裏不信,麵上仍順著眼前人的話,繼續說道:“沒生氣就行……這次是我的問題,我向你道歉。”


    羨魚突然伸出手,拿起擱置在椅子旁的刀。


    他問:“你知道這把刀的名字嗎?”


    巴克科斯張了張嘴,羨魚自顧自地說:


    “它叫「鏡花水月」。”


    “在很早之前,我就想過把它帶給你看。”


    巴克科斯豎起大拇指:“看起來真不錯啊,不愧是摯友的刀!”


    羨魚笑著聊起他與巴克科斯將近兩年相處時的種種細節。


    巴克科斯安靜聽著,眼神微動。


    羨魚話鋒一轉,用歎息般的語氣,說:


    “你是星神,是遠超所有種族的、高維的存在,但你似乎並不受人尊敬……”


    “隻有我知道,你保守著一個秘密。”


    “一個絕對不能讓外界知曉的秘密。”


    “在這將近兩年的時間裏,我發現,你雖然是星神,但仍和阿基維利一樣,擁有感情、擁有人性,會被人類所吸引,會被他們在極端困境中、所展現出的、善的那一麵所吸引。”


    巴克科斯表情空白,兩眼發直。


    羨魚想,或許是「鏡花水月」起了作用,


    嵐說是暗示,但現在看來……對於重傷後的、星神的分身來說,不是暗示,而是催眠。


    他原本沒想著對阿哈用這把刀,誰能想到星神突然要炸他呢?那他隻能反手迫害一下阿哈。


    等星神回過神,恐怕一百個琥珀紀都吃不下飯了。


    阿哈似乎知道些什麽。


    無論是什麽樣的真相,都左右不了他的決定,但閑著也是閑著,順帶套個話吧。


    就當提前了解一下墓地的情況。


    羨魚麵露悲憫,微微傾身,與巴克科斯拉近距離。


    “其實,你一直都很孤獨吧?”


    “但是沒關係,你有我,有阿基維利。”


    “而且,現在都什麽琥珀紀了?獨自犧牲自己、保護所有人的悲情英雄,早就過時了。”


    “當然,你不在乎,可是作為人、作為摯友,我在乎。”


    “阿哈,你大可以放鬆一點。”


    “在這個虛假的世界裏,我是真實的。”


    他維持著溫和無害的笑容,朝蹲坐在地上的巴克科斯伸出手。


    “隻有我,是真實的,我與他們不同,我可以做到其他星神做不到的事情,你完全可以向我傾訴。”


    羨魚維持著伸出手的動作,覆蓋在衣袖下的傷口仍在滲血,血液順著他的動作蜿蜒向下,流過手腕、流至掌心。


    他像是看到不懂事的孩童,語氣中帶著些許關切,催促道:


    “好了,我的摯友,別坐在地上了,會著涼的。”


    巴克科斯緩慢地眨了下眼,下意識伸出手。


    羨魚滿意地笑了,他輕聲道:“現在……可以告訴我那棵樹的秘密嗎?”


    巴克科斯回握住羨魚的手,原本呆愣的眼神瞬間變了。


    他瞳孔震顫,猛地抽回手,與羨魚拉開距離。


    羨魚不解,他低頭,隻見掌心全是黏膩的血液。


    是他的血。


    原來觸感也會影響催眠的效果嗎?


    巴克科斯盯著自己指尖的猩紅,像是看到了什麽難題,表情茫然極了。


    這時,阿基維利一腳踹開房門。


    星神麵無表情,祂快步走上前去,揪住巴克科斯的衣領,把始作俑者從地上拽起來。


    羨魚見狀,徹底放鬆下來,他動作緩慢地把刀放在椅子旁,接著向後仰,靠在椅背上。


    他半闔著眼,一邊放輕呼吸聲,一邊熟練地抬手按壓止血。


    阿基維利怒不可遏:


    “如果不是有摯友的下屬幫忙——”


    “如果不是列車經過改造——”


    “你引爆的那些炸彈,足以把靠近列車的那顆星球炸成粉末!”


    與人類最為親近的星神,由衷地感到不解。


    祂沒有提起險些被阿哈傷到的無名客,隻問:


    “對你而言,那顆星球上,幾十億的人口、幾百億生靈,是不是就像蟲子一樣呢?”


    聞言,羨魚下意識抬眼,朝阿基維利看了過去。


    他想到了在係統背包中從未使用過的道具——「天生牙」。


    這把無主的刀,總算有了歸屬。


    這樣一來,他不用再擔心阿基維利的安全問題了。


    羨魚低垂著眼,控製著呼吸,忍受身體的痛感。


    阿基維利把巴克科斯罵的狗血淋頭,他正聽著,冷不丁聽見阿基維利點了他的名字。


    星神恨鐵不成鋼,盛怒之下仍保留理智,喊了聲他的假名。


    “還有你,埃裏克,你看見炸彈倒是跑啊!”


    “你不說我都知道!你肯定是和阿哈這家夥互相使絆子,這才沒跑出去吧!”


    “你見沒跑出去,是不是想著,寧可自己受點傷,也絕不允許阿哈好過?於是生拉硬拽、和他一起待在炸彈旁邊?”


    羨魚:“……”


    不愧是阿基維利,猜得好準。


    “多大人了?怎麽還跟小孩子一樣幼稚?”阿基維利鬆開揪著巴克科斯衣領的手,祂手握成拳,怒瞪羨魚,“再有下次,我真的會朝你臉上揍一拳!”


    羨魚:“…………”


    他選擇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阿基維利懟完羨魚,接著看向巴克科斯。


    “我之前說過,再有下次,你就離開列車。”


    “好。”


    巴克科斯答應得很幹脆,跟著阿基維利一同朝外走,臨近分別前,他用輕不可聞的音量,對羨魚說:“……摯友,你的目標注定無法實現。”


    羨魚目送他們離開。


    星神知道什麽啊?他現在的目標隻有一個,難不成還有誰能攔住他?


    等了一陣,確定他們走遠後,他不再控製表情、不再忍耐,他緊皺眉頭,呼吸聲陡然變得沉重起來。


    天殺的阿哈!


    羨魚在心裏罵了一句,接著安心靠在椅背上,等待阿基維利或帕姆的到來。


    他左等右等,等到他因出血過多而感到頭暈時,阿基維利和帕姆這才出現。


    星神火急火燎地抱著盆栽,帕姆稍慢一步,雙手抱著醫療箱。


    阿基維利小心翼翼地把盆栽放在門口。


    如果是肉眼能看到的、裸露在外的傷口,祂大可以直接把盆栽抱過去。


    但如果傷到了其他部位,就必須脫掉衣服,再接觸盆栽。


    否則愈合的皮肉,極有可能和衣服粘連在一起。


    阿基維利神色憤憤:“阿哈太過分了!竟然差點把這盆盆栽弄死!我看祂就是故意的!”


    羨魚心裏毫無波瀾。


    阿哈嘛,幹出什麽事都不奇怪。


    第一次見麵就想把他和曜青及所在星係炸成粉末,這一次,阿哈故技重施,想要炸死他也很正常。


    阿基維利想,幸虧祂之前遇到了「豐饒」星神……


    在阿哈險些弄死盆栽時,祂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用收到的一枚果實投喂給了盆栽,這才把它搶救過來。


    罵完阿哈,阿基維利催促道:“摯友,把外套脫了吧。”


    羨魚沉默半晌,後艱難開口:“胳膊抬不起來。”


    阿基維利在心裏咆哮。


    祂之前怎麽沒看出來摯友傷這麽重啊?!


    都受傷了,還坐得筆直?!


    算了,摯友就是這個樣子。


    讓對方親口承認自己抬不起胳膊……無疑是一件極為難堪的事。


    星神欲罵又止,祂到底是沒說什麽,深吸一口氣,問:


    “那我和帕姆用剪刀把衣服剪開?”


    羨魚閉著眼,輕輕點了點頭。


    阿基維利生怕他失去意識,時不時便會和他說話。


    “埃裏克,你下次可別像今天這樣,你身上全是血……”


    說著說著,阿基維利沉默了,動作也慢了下來。


    帕姆不解:“阿基維利?”


    星神說:“差點忘了,帕姆,其他無名客受傷了嗎?等治療完埃裏克,下一個是誰?”


    帕姆一臉茫然。


    其他傷者明明都痊愈了啊。


    沒等帕姆問出口,阿基維利又道:“快去吧,埃裏克這裏有我就夠了。”


    帕姆不明所以,卻還是配合地放下剪刀。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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