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不解其意,但見方丈並未察覺他‘外來者’的身份,陸時晏心底稍稍鬆了口氣。


    嚇他一跳,還以為7621位麵的和尚真有那麽厲害呢。


    “勞煩方丈。”


    陸時晏依言照做伸出手,任由方丈形如枯槁的手指搭在他的腕上。


    禪房登時安靜下來,小和尚年紀輕,才隻是在方丈身側站了一會兒,就按捺不住好奇,小聲追問道,“方丈,是聖子殿下身體不適嗎?”


    “並非。”方丈搖首道。


    “那……”小和尚察覺不對,話到了嘴邊又老實咽了回去。


    方丈神色有片刻詫異,轉而斂下異樣收回手,眸光蒼老渾濁又明亮,他看向蒼舒玖伊,語氣莫名又頗為感歎道。


    “蒼舒施主所言極是。”此等緣分,當為天注定。


    蒼舒玖伊:“?”


    陸時晏:“?”


    “方丈此言何意?”


    蒼舒玖伊擰眉不解,停頓一瞬後,她稍稍垂眸,眸光也隨之看向陸時晏露出的皓白手腕上。


    紫檀佛珠戴在腕間,襯得他手愈發白皙如玉。


    蒼舒玖伊習慣性抬手拂過佛串,指尖停在他的腕間,細細感受著手下脈搏的跳動,隱隱察覺到些許異樣。


    “近日身子可有不適?”蒼舒玖伊不放心壓低聲音問道。


    回過神來的陸時晏猜到了方丈的意思,他輕搖首,道了聲‘並無’。


    一雙眸子染上少許期翼,直勾勾的盯著她看,突然有些期待,等到蒼舒玖伊親自發現他懷孕時,她又是否會心生喜悅……


    “阿彌陀佛。”


    “蒼舒施主無需擔心,聖子身子無恙。老衲觀其麵相,想來蒼舒施主往後餘生應是多女少兒之命。”


    “隻是單憑貧僧這苟延殘喘的身子怕是等不到那日,便想著於今日同蒼舒施主提前道聲‘恭喜’。”


    方丈撚著佛串,蒼白的麵上揚起慈愛的笑容。


    一開口,話中帶著幾分熟絡的親近,又不會令人感到半點不適。


    陸時晏聽著方丈的話眼皮跳了跳,趁著蒼舒玖伊沒有發現,幽幽側眸看了眼方丈,垂在身側的手借著袖袍的遮擋,衝方丈豎起拇指。


    方丈分明瞧出了他有喜的消息,偏生還故意不直言告訴蒼舒玖伊。


    多女少兒?


    蒼舒玖伊唇角牽強扯動,“方丈此話言重了。”


    她這一生窺探的天機太多,像她這種人,根本就不配再擁有上天所賜下的孩子。


    正所謂天機不可泄露,可偏偏她非但不止泄露了天機,甚至還窮其一生隻為尋他。


    萬幸的是,她找到了。


    “祝福的話,我且謝過方丈,就是可惜,方丈這聲‘恭喜’怕是用不上了。”


    蒼舒玖伊還未發現半點不對,或者說她根本就不敢往哪方麵去想。


    外界都道她注定孑然一生,無女無兒。


    今日倒是意外,方丈竟說她多女少兒?


    此生她早已道出太多天機,且做出太多不合規矩的事,如今能夠與他廝守一生已是她的僥幸。


    至於子嗣一事,強求不來。


    眼看著他的暗示無用,方丈斟酌了番,想著索性直言道出,反被蒼舒玖伊搶了話茬,


    “時辰不早了,我們也不便叨擾。”


    蒼舒玖伊同方丈道完此趟來意後,目的達成的她並未打算久留,同方丈道了聲‘不多打擾’,轉身離開。


    “等等。”


    一老一少的聲音同時響起,正欲離開的蒼舒玖伊腳步一頓。


    蒼舒玖伊:“?”方丈喊她許是有事,可陸時晏喊…?


    …


    寺廟後山。


    陸時晏隨手拾起根長棍,獨自一人在後山隨意閑逛。


    方才在禪房他喊住蒼舒玖伊時,尚未等他直言道出,方丈突然說,讓他幫忙到後山尋味草藥。


    陸時晏又哪裏會不知,說是尋草藥,到頭來也不過是方丈特意將他支走的借口罷了。


    他抿唇沉默了瞬,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他順著方丈的話往下接,同蒼舒玖伊道了聲,他出了禪房,幹脆尋著記憶進了後山。


    陸時晏翻出臨出門前小和尚慌張塞給他那團‘廢紙’,紙上畫了他要尋的草藥。


    隻是……陸時晏隨手揮了揮手中的長棍,四下看去,頗為奇怪。


    “方丈說的草藥究竟在哪……”陸時晏嘴裏低聲念叨著,“這也沒有啊。”


    他這一路走來找了這麽久,也沒有看到一株。


    往前再看,隻餘下駭人的懸崖,他這是不知不覺走到山頂了?


    陸時晏思緒一頓,恍然,該不會後山根本就沒有方丈需要的草藥吧!


    “那我還找什麽!”他一臉懊惱,草!不就是草藥嗎,監寺師叔那兒一定有!又何須他特意跑上山來尋。


    草率了,當時滿腦子都在想該以何種方式將‘好消息’告訴她,猝不防被方丈一喊,他真……腦子短路了!


    陸時晏倒吸口涼氣,口中念叨著,“罷了罷了,下山下山。”


    他還在這山上待什麽,還是趕緊下山去找監寺師叔吧。


    卻不料他念頭剛起,本是晴空萬裏的天驟然陰沉下來。


    “這天…?”陸時晏擰眉看去,腳步一頓,手中微微攥緊了長棍,眸光輕抬,隻見天上濃稠的雲霧漸起,瞬息間清亮的天被沉重的灰黑所取代。


    陰沉沉的天空,壓著的人心底莫名一緊。


    陸時晏麵色冷凝,腳下不著痕跡退了半步。


    “299。”他輕嗬一聲,喊道,“來活了。”


    這可真巧了,他還沒得空去找她,她反倒主動送上門來。


    “許久不見,老朋友。”


    他話音將落,女人刻意壓低的聲音響起,清楚傳入他的耳中。


    陸時晏半眯著眼聞聲看去,隻見來人一身紅衣頭戴帷帽。


    她姿態悠閑,邁著輕盈的步伐款款而來,看似步履極慢,卻在眨眼間出現在他的麵前。


    潔白的帷帽擦過他的側臉,來人悠悠抬手,白嫩的手指輕抬,意欲撫上他的下頜。


    陸時晏目露厭惡,扭頭錯開。


    陸時晏:“這麽久未見,你還是一如既往的令人惡心。”


    他腳下接連退了兩步,迅速同她拉開距離,嫌惡神色盡顯。


    一雙不耐的眸光斜視了她眼,嘲道,“難得,藏了這麽久,終於舍得從你那滂臭的龜殼裏出來了。”


    真以為戴了帷帽他就認不出她是誰?嗬,自欺欺人的小把戲罷了。


    單憑這點能耐也敢在他的麵前叫囂?


    不過她要真一直躲著,他還真不好動手。


    來人神色一僵,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男人不屑的話語頻繁回蕩在耳邊。


    她指尖微動,滿不在意般收回手。


    男人的嘲諷分明惹得她心生煩躁,恨不得下一秒就將他抓起千刀萬剮一雪前恥,偏偏麵上還故作一副全然沒將他的話聽進去的模樣。


    他退,她便進。


    女人借著帷帽的遮擋,掩下眸底的陰鷙。


    “你也一樣,我的老朋友,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喜歡開玩笑。”帷帽下,趙妙語紅唇勾起,腳步輕抬,再一次向他靠近。


    不等陸時晏後撤離開,染著鮮紅蔻丹的手先一步搭在他的肩上,硬生生止住他的動作。


    “老朋友。”她聲音極輕,仿佛是在耳邊的低喃,“你當真就半點也不好奇……我是誰嗎?”


    陸時晏冷嗤一聲,冷冷睨了眼那隻礙眼的手,“不過是見不得人的髒東西罷了,也配值得我好奇?”


    帷帽下,趙妙語緊咬著牙,麵上強裝淡然,強忍著心底升起的怒意。


    “說來,咱們這麽久沒見,也該好好找個地方聚一聚才是。”


    她掠過陸時晏的譏諷,自顧自岔開話題,說話間,餘光掃向不遠處的懸崖,抓著他的肩陡然一緊。


    不等陸時晏掙紮開,短短瞬間,二人變了位置。


    “老朋友,你看這處如何?”再開口,她話中多了幾分真切的笑意,耐著性子貼心詢問道。


    “我瞧著這處,煞是適合你我二人相聚。”


    “不過我這最近手抖了些,老朋友你可得小心著些,千萬別摔下去才是。”


    陸時晏被迫停在懸崖邊,近乎半個身子都在懸停在懸崖外,陰沉的天色為其添了不少詭異氛圍。


    趙妙語的話,令人毫不懷疑隻要她抓著陸時晏的手一鬆,等待他的怕是會落個一命嗚呼的結局。


    狂風陣陣,刮起趙妙語的帷帽,勉強掀起一角,露出她的止不住揚起的紅唇。


    趙妙語期待著能從陸時晏麵上看到惶恐與慌亂,甚至忍不住幻想著等待他求饒之際,她要不要念及舊情,姑且饒他一命。


    卻不想,陸時晏絲毫不懼,趙妙語滿腦子的期冀徹底落空。


    男人稍稍側眸看了眼身下陡峭的懸崖,手中先前隨手拿起的趁手長棍早不知何時丟掉,手下意識撫上尚未顯懷的小腹。


    不想,他不算突顯的動作意外惹來趙妙語的目光。


    趙妙語盯著他的肚子多瞧了兩秒,突然蹙眉意外道,“你懷孕了?”


    陸時晏還沒答話,趙妙語反倒突然大笑出聲,“你懷孕了?哈哈哈你真懷孕了?!”


    陸時晏冷著臉,“與你何幹。”


    “是是是,左右也不是我的孩子,自是與我無關。”趙妙語笑的眼淚都要出來,難得好心情附和著他的話。


    一想到曾經的末日大佬,如今卻隻能在好孕組被迫挺著孕肚成為她人的附屬品,不知為何,趙妙語隻覺得心底那處始終鬱結的心結似乎都跟著消散了些。


    陸時晏收回手,冷然的麵上掛著幾分不悅,借著袖袍的遮擋,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


    再次抬眸掃了眼落下去將毫無半點生機的懸崖,陸時晏直言道出,語氣平平問,“你想把我丟下去?”


    趙妙語騰出隻手擦了擦眼角的眼淚,說起‘正事’,她也正了神色,繼續耐著性子笑眯眯問。


    “這也算是我特意為你挑的去處,喜歡嗎老朋友,崖底的風景一定不錯,你想見見嗎?”


    “也是怪我,竟不知老朋友也能傳出喜訊。”


    “不過也無妨,如此一來,等到到了崖底,老朋友你也算是有‘人’相陪,定然不會孤單。”


    “嗬。”他的語氣聽不出半點惶恐可言,甚至隱隱裹挾著幾分上揚的語調與輕嘲。


    “既然你盛情相邀,那我想,可以讓你一試。”


    話是笑著說的,眸中隻餘下徹骨的冷意。


    動他可以,誰也別想動他的崽!


    明明他才是被威脅者,連小命都在別人的手裏攥著,偏偏所有的一切到他麵前莫名變了,他的姿態無端令人恍若他才是上位者,趙妙語所有舉動在他麵前都成了猶如跳梁小醜般的行徑。


    一看到他這副自以為是的模樣,趙妙語剛消散的怒意又上升了一大截。


    “你真以為我不敢嗎!”她拔高音量,厲聲喝道。


    陸時晏懶懶抬眼看她,薄唇勾起,低笑了聲,拖著散漫的腔調,不答反問,“所以,你到底丟不丟。”


    趙妙語:“?”這人!就這麽迫不及待去死嗎!


    陸時晏似是急切了些,沒等趙妙語回答,他反倒先‘嘖’了一聲。


    “時間差不多了。”陸時晏道。


    趙妙語:“?”她不知緣由,下一秒,隻覺得手下猝然一輕。


    刹那間,趙妙語隻覺得一股寒意湧上脊背,心下陡然升起抹難掩的恐懼。


    她神色惶恐,猛地轉身,幾步遠的位置,意外看到位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趙妙語著實怔了一下,她接連看了兩遍也不敢相信。


    剛才被她緊緊抓住的人,一扭頭的功夫反倒出現在了她的身後。


    趙妙語驚覺身體意外僵住,一種侵入骨髓的陰冷漸漸滲透進身體,剛剛的嘚瑟與猖狂徹底不見,她哆嗦著唇,難得舌頭打結震驚道,“你,你怎麽會……”


    陸時晏並未答話,隻是搖頭頗為可惜道,“我給過你機會的。”


    趙妙語:“!!”什麽狗屁機會!她怎麽不知道!!


    別說,其實他也挺好奇,懸崖下會是怎樣的風景。


    但很顯然,懸崖下的風景他看不到了。


    不過沒關係,也隻是被丟下去的主角變了而已,隻要他這位老朋友能看到也是一樣。


    “我想老朋友遲遲沒有動手,許是念及咱們間的情誼不忍動手。”說著,陸時晏聳了聳肩,悠哉悠哉補了句。


    “無妨,既然老朋友於心不忍,那我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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