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景雲不怕自己找桑錢氏詢問,會惹來桑錢氏的懷疑。


    她這身體的原主出生時,桑學文和陸盈的年紀都不大,尤其是陸盈,生產時才十八歲,因而原主自幼體弱。


    但孫輩裏麵,桑元善最喜愛的,便是原主。


    桑元善早逝的原配是與桑元善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妹,兩人婚後的第一個孩子,是個女兒。


    可惜遇上戰亂,那女孩兒才四歲,就死在戰亂中。


    之後,他們兩人再有孩子,要麽出生就體弱,連一歲都沒活到,要麽早早流產。


    這情況,讓桑元善在很多年裏,一直惦念早逝的女兒。


    當原主出生,因著移情,他對原主的疼愛,不弱於桑學文。


    原主年幼時,他時常抱著原主去綢緞鋪,還手把手教原主打算盤、認字……


    原主的弟弟妹妹,都沒有原主這樣的待遇。


    被桑元善這般教養的原主,是個極有主意的。


    桑家敗落時,她一直跟在桑元善身邊,給桑元善打下手,往日裏桑學文胡鬧,她也敢上前製止,甚至會訓斥桑學文。


    桑元善去世那天,她就跟桑學文起了口角,兩人還動了手。


    原主是個能撐事的,可惜她親眼看到桑元善去世,滿心愧疚之餘,又不顧生病強撐著給桑元善守靈,到底還是一命嗚呼。


    “阿雲,家裏已經沒有什麽錢了。”桑錢氏歎氣。


    桑錢氏原本是個村婦,大字不識一個,嫁給桑元善之後,才認了一些字。


    她對桑元善極為崇拜,也覺得讀過書的孫女比自己厲害,就將桑家如今的情況,和盤托出。


    當初桑學文賭博,是拿了自家房契地契作抵押借錢的,因而家中房產田地,都被他輸了個幹淨。


    之後桑家破產,那些給桑元善供貨的人紛紛上門討要貨款,他們家中值錢的東西並桑元善的一些珍藏,也都被估價抵債。


    可即便如此,桑家也不曾將欠款還清。


    幸而那些跟桑家做生意的人,看在桑元善的麵子上免了一些債務,不曾跟桑家為難。


    爛船還有三千釘,剛搬到這裏時,桑元善手上多少還有些銀子,陸盈的首飾也保下了一些,但桑學文戒不了大煙。


    那煙土,即便是較為普通的,一個銀元也隻能買一兩。


    桑元善疼孩子,見不得桑學文受苦,陸盈又是個沒主見的,兩人手裏的錢,便逐漸消耗一空。


    桑學文去世前,家中隻剩下幾個銀元,桑元善都打算豁出老臉,去跟人借錢了!


    李老板那一百銀元,是桑學文剛開始賭博,不曾輸光桑家家產時借的。


    早先兩人一起喝酒玩樂,總是桑學文請客,所費不貲,因此,他雖跟李老板借了一百元,但並不將之當回事,以為李老板不會跟他討要。


    李老板起初也並未跟桑家要錢,一直到桑家敗落,才拿著欠條時不時上門奚落桑學文。


    當時的桑家,拿不出這一百元,直到桑元善去世,曾經跟桑元善相交的人前來拜祭,奉上奠儀,桑錢氏才總算將錢湊夠。


    也因此,桑錢氏惹來很多閑話。


    此時有人去世,奠儀給的一般是蠟燭、錫箔之類,但桑錢氏讓報喪的人給親朋好友傳話,讓他們盡量給現錢。


    不僅如此,桑元善的葬禮,她也辦得極為簡薄,惹來某些親朋的埋怨,覺得她虧了桑元善,為桑元善不值。


    原主就在葬禮上聽了不少閑話,氣得不行。


    桑錢氏自己,也極為愧疚,此時眼裏含淚:“阿雲,我對不住你爺爺,都沒讓他好好下葬,隻是欠了錢,總要還的……”


    “奶,爺爺不會怪你的。”桑景雲安慰桑錢氏。


    原主和桑錢氏都因為葬禮簡陋而自責傷心,她卻沒有這樣的想法。


    人死後,一切皆空。


    葬禮不過是給別人看的,總不能在一家子人都要過不下去的時候,還大操大辦身後事。


    隻是,桑家的情況,著實糟糕。


    將欠李老板的錢還清之後,他們家如今連一個銀元都拿不出,隻剩下幾個銀角子並三百多枚銅錢,總價值約莫四個銀元。


    他們這宅子較為偏僻,又是熟人舊宅,租金不貴,但每月也要兩元。


    此外,上海糧價較貴,大米每擔要三元,也就是說,一百斤米,要三個銀元。


    他們家七口人,一個月一擔米根本不夠吃,若是敞開肚子,兩擔都是吃得光的,這還沒算菜錢。


    即便再節省,要養活一家七口人,要付房租,一個月也至少要八元。


    這錢要哪裏來?


    桑景雲扒拉了一下自家那些親朋好友。


    桑元善沒有兄弟姐妹,那些堂兄弟也都已離世。


    雙方還分隔兩地五六十年,桑元善那些堂兄弟的後人,跟他們家並無交情。


    那些留在嘉興的桑家人,家中還並不富裕。


    此次桑元善去世,他們遣人來了一趟,送了十元奠儀並白蠟燭、清香等,在他們家打地鋪住了一晚,第二日便離開了,並不打算接手桑家這個爛攤子,桑家也回不去嘉興鄉下。


    桑錢氏農村出身,親戚都窮,如今更是對他們避之唯恐不及,同樣靠不上。


    陸盈是上海本地人,家中原本有些錢財,但她父母早亡,她弟弟無心做生意,賣了家中鋪子後外出讀書,不知去向,因而她家,也給不了桑家幫助。


    至於桑元善在上海的朋友,桑家出事後,他們已經幫過許多,桑家還欠著他們銀子。


    現下他們不跟桑家要債,已經是給桑元善麵子,再想讓他們幫忙,是決計不行的。


    “之前你爺爺辦喪事時,陳家送的奠儀是你爺爺親手寫的欠條,王家也一樣……”桑錢氏將幾張欠條給桑景雲看。


    桑景雲看過,感歎這些人厚道之餘,也知道他們必是不想桑家人再上門的。


    桑景雲上輩子,自幼沒父母管束,一直跟爺爺奶奶一起生活。


    她的爺爺奶奶都是普通農民,兩人不止她父親一個孩子,還重男輕女。


    他們對她不壞,但也不好。


    她小小年紀,就自己上下學,自己處理學習生活上遇到的麻煩,後來,她更是獨自生活多年,生活自理能力極強。


    已經活了三十多年的她,比原主這個十六歲的小姑娘,更有主見。


    “奶奶,家裏已經沒多少錢,必須省著花。依我看,村裏的糧食,必然是比城裏便宜的,明日你可以去村裏看看,買些糧食,還可多買些紅薯,再要些紅薯藤當菜……往後,我們的院子裏也可收拾一下,種些菜蔬。”桑景雲說著自己的打算。


    她這身體的原主對農村並不熟悉,但她上輩子出生在農村,知曉農村情況。


    如今農曆已進入八月,紅薯該長成了。


    無論如何,紅薯都比大米便宜。


    “奶奶,明日,我會與景英一道,去拜訪一下張四叔,與他說明情況,讓他把房租寬限幾日。”桑景雲又道,眼下是八月初,到了該交房租之時。


    但這錢,他們不能交,若是交了房租,接下來他們一家的吃喝,便要成問題。


    張四叔應當不會上門討要,但他們該上門說一聲。


    桑景雲又說了些別的打算,比如她想去縣城接一些諸如糊包裝盒之類可以在家中做的工作,給陸盈和桑錢氏做。


    做這些賺得很少,但多少能賺點。


    說這些的時候,桑景雲再次慶幸,她穿在桑家,而不是河對岸的貧民窟。


    此時的上海,尚是個熟人社會,那些鋪子是不會信任陌生人的,更不會信任那些住棚戶的人。


    那些人想要接手工活回家做,極為困難。


    但她是桑元善孫女,她上門去求,人家總會幫忙。


    “奶奶,我會想法子找個工作,家裏的日子,一定會好起來。”桑景雲說到找工作,便想歎氣。


    她這身體的原主識字會算賬,這些技能,她都繼承了。


    她上輩子大學畢業,還會說英文,會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


    她有這麽多本事,若是個男子,打著桑元善孫子的旗號,找工作輕而易舉。


    但她是個女子,那想要找工作,便不容易了。


    上海縣城的鋪子,大概率不招女子。


    除了找工作,桑景雲還有一個賺錢法子,那便是寫小說,賺稿費。


    但她此時不知道要如何投稿,不知道此時的人喜歡怎麽樣的小說,小說還不是短時間能寫出來的,拿到稿費更是需要時間。


    此事隻能慢慢來,眼下,找個工作最為要緊。


    不止她,桑景英今年十三歲,已經小學畢業,也可以試著去找工作。


    桑元善很重視他們這些孫輩的學業,甚至動過讓她和桑景英去國外讀書的念頭,但如今這情況,當務之急,還是賺錢。


    其實,今日桑景英和桑景雄兩人不在,便是這兩人出去打零工了。


    桑景雲說完後,桑錢氏道:“阿雲,別的都行,隻你去找工作一事,決計不行。”


    如今外麵亂得很,桑錢氏不放心十六歲的孫女去外麵。


    桑景雲卻很堅定:“奶,你放心,我不會獨自出門。”


    說完,桑景雲轉移話題:“奶奶,其實最要緊的不是這些,而是要管住父親。”


    桑錢氏聽桑景雲說到桑學文,便有些憂傷。


    桑景雲之前表現得很強勢,此時卻刻意露出悲傷脆弱:“奶奶,若是再放任父親不管,他說不定就要賣了我換大煙!奶奶,你可憐可憐我,以後決不能再讓父親出門!”


    桑學文此人,若是關在家裏,隻需給碗飯吃,花不了幾個錢,可若是放出去……誰知道他會幹出什麽事情?


    桑景雲知道自己力氣小,管不住桑學文,今後,就要靠桑錢氏了!


    皮包骨頭的桑學文,是打不過腿比桑景雲腰還粗,至少有一百四十斤的桑錢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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