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也起身走出去,房間裏隻剩葉天和小彩。


    “那是一個異常艱苦的世界,但曆經磨難後,會迎來完全不同的人生旅程,是這樣嗎?我願意,我什麽都答應你。我媽媽去世後,我活著也像死了一樣。小哥死的時候不怕,我也不怕。”小彩仰著臉說。


    她似乎是對著照片說話,眼神執著,聲音成熟,昨日那個害怕了就大哭的小女孩已經徹底不見了。


    “小彩。”葉天叫了一聲。


    小彩回頭,臉上布滿了大徹大悟、祥和平靜的大人式的笑容。


    “你剛剛在跟誰說話?說什麽?”葉天頗感興趣地問。


    “我在跟一位婆婆說話,她沒有名字,但外人都稱她為‘天魔女’。”小彩笑嘻嘻地回答。


    葉天一下子站起來,愕然問:“真的是天魔女?她呢?在哪兒?”


    小彩搖搖頭:“你看不到她,因為她不願意見任何人。不過她說,煉蠱師的世界也是分為正邪陰陽的,有好人也有惡人。隻要我願意,她就帶領我走好煉蠱師那條路,收拾苗疆殘局。葉叔叔,我爸爸是大理的大善人、大俠客,我也要像他那樣,做威風凜凜的女俠。”


    屏幕一暗,投影機進入了暫停休眠狀態,玉羅刹與王亞樵的形象都不見了。


    “你從照片上看到什麽?告訴我。”葉天柔聲問。


    “我察覺到了玉羅刹的內心世界,她說,雖然明知王亞樵不可能娶她,卻一廂情願地以為,時間久了,他就會真正地喜歡自己。為了討好王亞樵,她甘心情願做任何事,包括潛入‘雪風號’上展開最後一戰,隻要他滿意就好。身為煉蠱師,本來遵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生存原則,但她卻甘於奉獻、不求回報。最終,她走上了一條不歸路,那是宿命的安排,任何人都救不了她。”小彩一邊說,一邊快步走向左側吧台。


    葉天看著她,如同看著一名初次見麵的陌生人。她變了,說話語速、走路步幅都顯得非常幹練,措辭、表達一清二楚,成熟得跟二十歲的成年女孩子一樣。這種改變,一定是受到了那些老照片的影響。


    “可那畢竟隻是顧惜春由台灣帶來的照片啊?竟然會有如此魔力?”葉天納悶地搓搓手,找不出什麽頭緒。


    在這種時候,他不希望司空摘星惹事,隻想讓時間停止,要小彩把想說的話通通說完。


    很快,小彩找到了紙筆,回到桌邊,伏案疾書。


    葉天在側麵一眨不眨地望著,看她迅速勾勒出了一條蛇形山穀的輪廓。山穀盡頭,雲山霧罩,看不清道路。她在山穀兩側快速塗抹著,各種藤蔓植物躍然紙上。再到後來,藤蔓下並非僅有光禿禿的山岩,而是隱藏著數不清的男人,麵目凶惡,各執刀槍。


    “就在那裏,就在那裏了……”小彩稍稍停頓,喃喃地自語。


    那幅畫,讓葉天想起上次在蝴蝶山莊二樓舉行的小型拍賣會來。當時,北狼司馬出示了一卷錄影帶,上麵記錄了蛇形山穀內日本運金隊和淘金幫殺手的一段火拚故事。仔細對比,小彩畫出的,很可能就是同一山穀。


    “步步都是死亡陷阱,幾乎沒有人能從這頭走到那頭去,隻有最高明的煉蠱師們才能做到。”小彩的筆尖在蛇形山穀內無目的地移動著。


    “為什麽要畫這些?煉蠱師為什麽要到那山穀裏去?”葉天輕輕地笑著問,生怕驚嚇到小彩,令她的思路被從中打斷。


    “因為隻有通過那裏才能到達禁地。”小彩的筆尖移向山穀盡頭,並且再次重重地塗抹,直到那裏變成了一塊巴掌大的黑色墨團,“禁地在那裏,抵達那裏就是種種死亡考驗後獲得的唯一獎賞。”


    “禁地?”葉天重複了一句。


    “煉蠱師們怕那個地方,但又終生夢寐以求地要跨越種種禁製,直抵禁地中心。誰能成功,誰就將是煉蠱師中的至尊,就是新一代的苗疆蠱術之王。而且在那裏,有堆積了千百年的奇珍異寶和秘籍寶典,那些全都是煉蠱師們苦求的東西。看這山穀,形體如俯臥的長蛇,蛇頭在前,蛇尾在後,進入山穀的人如同踏進了蛇嘴,一直走向死亡。”小彩的睫毛忽閃著,嘴唇顫抖了幾下,筆尖移動到藤蔓後的那些人身上。


    在錄影帶中,葉天已經見識過了蛇形山穀鬼氣森森的險惡環境,兩邊高峰對夾,穀底空間狹窄,一旦遭襲,首位不能相顧。正因如此,淘金幫人馬才選擇在此地伏擊日軍運金隊,並且能夠輕鬆得手,揚長而去。但問題是,若蛇形山穀即是“石化山穀”,難道日軍、淘金幫就不怕遭逢“石化”厄運嗎?


    “他們是誰?”葉天忍不住問。


    “被石化的人。”小彩的嘴唇輕輕哆嗦了一下,低聲回答,“石化,那絕對是這個世界上最恐怖的懲罰。”


    她重複勾勒著那些人的麵孔和肢體,筆尖戳破了紙張,每個人的輪廓都突兀地凸顯出來。她的繪畫水平不高,人物比例掌握得不夠好,麵貌也不夠生動,但是卻帶給葉天另外一種奇特的震撼。他覺得,那些人似乎並沒有死,隻是被禁錮於另外一種無法想象的詭異狀態之下,極度痛苦,卻又無法表達。


    “淘金幫的人?日本人?還是無辜的平民?”葉天繼續追問下去。


    小彩搖搖頭:“不,他們並不代表任何一個民族,每一個人隻是一個死亡的符號,不停地堆積著,骨骼和血肉喂養著山崖上的食人蕨。《本草綱目》上說,食人蕨的生長周期極長,與銀杏類似,5月開花,10月成熟,果實為橙黃色的種實核果,是現存蕨類植物中最古老的,三十年一開花,再過三十年結果。它們的年齡越大,開出的花就越豔麗,起初是白色的,然後是淡粉色、粉紅色、淡紅色、深紅色、紫紅色。我知道,覆蓋在山崖上的藤蔓已經很有年歲了,因為它們的話全都變成了深紫色。那麽一大片食人蕨,到底需要多少人的屍體來供養呢?”


    可惜司空摘星沒在場,否則葉天就能從他那裏得到求證,看小彩畫的跟錄影帶裏留下的有何不同。


    第四章 孔雀反水


    “可是,你怎麽知道世界上有那樣一個山穀存在?也是受到了天魔女的暗示嗎?”葉天的腦子有點亂,如果司馬拍到的錄影帶能夠找回來就好了,可以放給小彩看,幫她記起更多東西來。


    “那些人和事一直就在那裏,不管我們知道不知道,它們都在。從前我像是在做夢一樣,什麽都不懂,什麽都看不到。現在我醒來了,它們就在這裏。”她指指自己的太陽穴,又堅定地指指那張畫,一字一句地說,“葉叔叔,我們去那裏,我們一定要去那裏。”


    長睫毛在她的顴骨上投下暗影,當她咬緊牙關時,兩腮的咀嚼肌全都冷硬地凸出來,把好好的一張小臉扭曲得像一塊石頭。此刻的她,令葉天感到陌生而困惑。


    “我們為什麽要去那裏?”他徐徐地問,仔細地展平小彩的畫,把邊邊角角挨個撫平,“我們都不是煉蠱師,有什麽理由非去蠱苗禁地不可呢?”


    小彩搖搖頭,兩道秀氣的眉向中間聚攏,眉心也漸漸擰成了一個小小的疙瘩。


    “那地方必定無比凶險,不是嗎?”葉天又問。


    小彩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挺直了後背,昂然說:“那沒什麽可怕的,我一定會去那裏,因為……因為我們必須去,要救一個人,就必須到達蠱苗禁地去,而且那後麵,還有更深的秘密等待我們去發掘。葉叔叔,我們沒有選擇的,不得不去。”


    葉天心頭一動,思緒被小彩最後一句話觸動,再次苦笑著回答:“既然不得不去,那就硬著頭皮接招吧。我要出去找一下司空摘星,你乖乖地在這裏,不要亂跑。”


    他拿起小彩的畫,大步向外走,心裏像有一隻火爐被點燃了似的,火燒火燎,焦灼萬分。


    房門外,幾個表情生硬的年輕人靠牆站著,雙手插在口袋裏,雙眼瞪圓,警覺地四麵張望著。院落與前麵的朝拜大殿被一道高牆隔開,能隱隱約約地聽到香客們的喧嘩聲。


    葉天剛剛舒了口氣,之前那個女孩子便從一根大柱子後麵閃了出來,雖然臉上帶笑,眉目之間卻隱含著警惕之意。


    “先生,有什麽吩咐?”她殷勤地問。


    葉天點點頭,直接問:“有沒有看見我的朋友,矮的、瘦的、姓‘司空’的那個?”


    女孩子微笑著搖頭:“沒有。”


    葉天繞過她,沿著一道陰暗的走廊快速前進,邊走邊嗅,很快就找到了線索。那是一種類似於番石榴花的暗香,應該是孔雀留下的。從鹽源縣一路過來,葉天不止一次地在車子裏聞到這種味道。


    “司空摘星、顧惜春、孔雀會在一起嗎?”葉天腳下沒停,提速急進。


    長廊在一片茂盛的竹林邊轉了個彎,漸漸升高,通向一座怪石堆疊的人工假山。假山腳下,有著一方小小的湖麵,大約有四五十個平方,水波清澈,遊魚悠然。湖水被懸空的長廊隔為兩塊,一個低聲抽泣的女人背影就出現在那段“廊”橋上。


    那是孔雀,正一個人流露出內心最軟弱的那一麵,不時地雙手捂臉,發出短暫的抽噎聲。她的指縫裏夾著一張照片,隨風翻動,如同失去了翅膀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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