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聲音,賢妃幾乎下意識便要蹙眉,可柳眉剛一動,她的意識便已經迅速控製住身體,讓自己以一個十分自然的姿態轉過身看向麵前的男子。


    來人是一個三十四歲的男子,麵容白淨無須,在這般年歲的男人中,生得也算上一句清俊了。


    而能在這個時辰出現在內宮中的男人,除了固定巡邏的千牛衛,便隻剩下一種人。


    宮中內侍。


    這男子身著的正是內侍的衣裳,若是有熟悉宮中內侍官的人在此,便能一眼認出,眼前的人正是昭文書庫的司庫掌事應升。


    雖說是宮中內侍,但這個時辰各個宮室都已下鑰,應升卻能悄無聲息出現在內,可見他和賢妃之間的關係有多親厚。


    “端充儀的身孕,你打聽清楚了嗎?”


    賢妃褪下了剛剛在知雲麵前的那張親厚麵孔,此刻的她,冷得仿若一把冰冷得隨時會割傷人的劍刃,鋒利,卻也格外讓人著迷。


    而這人,自然包括應升。


    半坐在賢妃身前的腳踏上,應升嫻熟地將賢妃的腿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小心周到地為其揉捏著。


    “她的身孕全權被陛下交給了成安負責,太醫署內其他人都碰不到脈案和藥方。不過,奴才讓人悄悄去拿了端充儀宮裏倒出的藥渣,的確是保胎凝神的藥材。”


    聽到這兒,賢妃的臉色更陰沉了幾分。


    “居然真的這般好命數,就這麽輕易有了身孕。”


    若是她沒記錯,八年前上官令好也曾經有過一次身孕,隻不過那時她被紀容卿牽連,陰差陽錯失掉了那個孩子。


    不管以前還是現在,她從來都不是宮裏得寵的妃嬪,偏偏在子嗣上的福分還真是旁人羨慕不來的。


    “命數好不好的,不還是看娘娘您讓不讓她好了。”


    應升似笑非笑地看向賢妃,原本正在揉捏小腿的手也有些不安分地上移,慢慢落在了賢妃的一雙柔荑之上。


    賢妃冷冷瞪了他一眼,將應升的手甩開,聲音也更像是浸了寒冰一般。


    “她這一胎,陛下護得跟眼珠子一樣,本宮如何有那麽大的本領能讓她不好過?”


    被甩了手,應升臉上也並沒有被下了麵子的不快,反而笑意更深了些許。


    他一邊繼續給賢妃捏著小腿,一邊低聲道。


    “陛下是護得跟眼珠子一般。可咱們的陛下,他護得跟眼珠子一般的寶貝難道少了嗎?可若是他的兩個眼珠子爭了起來,哪個傷了,哪個死了,哎呀,那該如何是好呢?”


    賢妃自然是一下聽出了應升的話外之音,她思量片刻,垂眸道。


    “陛下當真有將端充儀腹中之子過繼到宸貴妃名下的念頭?”


    應升也收斂了玩笑之色,鄭重點了點頭。


    “長清宮咱們安插進的那顆棋子,本以為隨著宸貴妃搬去紫宸殿而沒了用處。誰知道,宸貴妃因著端充儀有孕之事賭氣搬了回來,這棋子反倒是在關鍵時刻起了作用。這幾日,江寅一直都有去臨華殿替陛下做說客。”


    “原本宸貴妃一直不肯低頭,後來,是江寅悄悄透露了,說如今陛下如此看重端充儀腹中之子,也是為了貴妃娘娘的將來打算。這宮中,沒有子嗣終究是不夠穩固,若貴妃娘娘無法誕育皇嗣,不若將旁人所生之子抱至膝下好生教養。他日玉牒之上皇子生母也隻有貴妃娘娘一人,一切榮光和福氣,自然也都是落在娘娘的身上。宸貴妃這才鬆了口,今日特意著人送了一副鴛鴦芙蓉戲水圖去禦前,以做低頭之意。”


    “江寅是陛下最信任的內侍,他又素來謹慎,說出口的每句話都是代表著聖意。否則,他一介內侍,哪裏敢輕易對貴妃許諾皇子歸屬。而且今夜宸貴妃也未曾阻攔聖上去探望端充儀,這可和之前她一氣之下搬出紫宸殿的做派截然不同。”


    聽到這兒,賢妃冷哼一聲。


    “這是已經將端充儀肚子裏的孩子看作是自己的了。自然也沒了什麽嫉妒之心了。”


    對於賢妃來說,端充儀即便生下了皇子,她也不會過於忌憚。


    畢竟那皇子年歲太小,至少十年間是無法對元曦構成任何實質威脅的。


    且上官家的族中勢力平平,根本無法和陳家這等世家相提並論,更降低了這位未出世小皇子在皇位上的競爭力。


    可若是他成了宸貴妃之子,那一切都截然不同了。


    一個寵妃,一個站在了帝王心尖上的人,她的存在足以讓陛下打破許多慣例。


    若是陛下真的執意要推那個小皇子上位,到時候,便是自己再如何縱橫謀劃,都無法與之抗衡了。


    “這才剛有孕一月,懷胎十月,意外多了去了。便是生下來,能不能養大也說不準。娘娘放心,奴才替您盯著呢。”


    應升的嘴裏說著忠心之語,手卻已經極不老實地開始沿著賢妃那寬大的寢衣衣袖向上攀去。


    慢慢地,摸進了衣袖中,落在了賢妃那如玉一般光潔的小臂之上。


    賢妃瞥了一眼他,眼神還是滿含警告意味,但到底也沒再伸手將其甩開。


    “宣元辰那次,還是有些太過冒險了,你最近收斂一些吧。還有,本宮覺得元曦這些時日精神頭兒不太好,他最是細敏多思的一個人,你少往他麵前湊。”


    “奴才這般微賤之軀,哪敢往三殿下跟前湊呢?娘娘您真是折煞奴才了。”


    嘴裏說著微賤,可應升手上的動作可看不出半點兒微賤的樣子。


    賢妃怒火也上來了些,一腳踢在了他的心口,將應升踢得後仰了一個趔趄。


    “你以為本宮不知道?這些時日元曦去昭文書庫之時,你可有事沒事總往他麵前湊。應升,咱們說好了一起謀富貴,可這不代表你能癡心妄想一些有的沒的。咱們相識這麽多年了,別到最後撕破臉見了血,誰都不好看。”


    麵前之人因著怒火,麵頰之上泛起桃花般的微紅。


    應升幾乎要看癡了。


    隻是他也清楚地知道,他麵前這位貴人,對他的恨意可著實不淺。


    他們兩個人,在通往皇位這條荊棘之路上,看似綁在了一起,可對方從未放棄過想要剪斷繩子將他自己一人推下山崖摔個粉身碎骨的念頭。


    不過,自己不會讓她有拿起剪子的機會的。


    慢慢爬起身,應升拿起一旁的銀剪,將桌上的燭芯又剪去一截。


    爆裂後更顯明亮的燭火,映照著賢妃那張清麗的臉龐,柔化了幾分麵上的冷意。


    應升垂眸低聲道。


    “娘娘放心,奴才永遠是您的一條狗。狗是最忠心的,娘娘讓奴才往哪兒去,奴才就往哪兒去。娘娘讓奴才咬誰,奴才就咬誰。絕對聽話,絕無二心。”


    臨華殿內暗潮湧動之時,渾然不知,此時在他們頭頂的房上,正有一道黑色身影悄無聲息趴在上頭,幾乎和夜色隱為一體。


    在應升入殿的同一時刻,她也出現在了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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