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掌司使怎麽倒問起在下來了?若是沒記錯,第一個發現屍身的是淩尚書的夫人,在下也隻是接到消息後前來的,且、為了怕破壞現場,也根本未曾近身前去細看。且調查此案的重任被陛下交托給了太平司,在下怎會知曉淩尚書的死因呢?”


    紀晟笑眯眯地打著太極。


    但刑澍這個人素來直來直往,何況自從燕山行宮的事之後,他如今行事作風更加冷厲幹脆了幾分,左右他已經徹底沒了顧忌,自然是不會像以往那般壓抑自身。


    “我是接了景王殿下的密令前來的。殿下說,讓我聽你的。”


    刑澍冷冷地從嘴裏吐出足以讓整個朝堂石破天驚的秘密。


    這話,就連紀晟都愣了一下。


    而後,他苦笑兩聲。


    “表妹的手腳還真是利落。”


    這才多久?


    幾個月前,刑澍還是陛下用來鉗製晉贇的工具。


    且晉贇和她之間的關係也遠遠談不上合作,最多隻能說是因為玄戈的緣故算得上比陌生人熟悉一些。


    可如今,晉贇也好,刑澍也好,都已經被她收攏至麾下。


    聖上自以為太平司內刑澍和晉贇可以互相牽製以達到他想要的平衡,卻渾不知他想要的平衡,早已被景王給攪混了。


    甚至於,如今連自己不也是心甘情願為她所驅使嗎?


    陛下的心腹、宗室、前朝臣子,殿下手中握持的可用之人越來越多。


    景王殿下讓刑澍聽自己的,便是徹底讓其加入核心圈子中。


    這同樣,也是她彰顯出的對自己的信任。


    她信任自己有這般能力,能夠用好刑澍這顆棋子以達到他們所謀劃的目的。


    否則,她自可以在密信中便詳細告訴刑澍該如何做,而不是將刑澍交到自己手上。


    這便是自己擇選的帝星。


    斡旋於世家諸侯和巍巍皇權之間,以女子之身破陣而出。


    她手底下這些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瘋魔和秘密。


    晉贇也好,自己也好,刑澍也罷,或許還有許多自己不知道的隱藏在暗處的棋子。


    可殿下如同一汪海,包容並平衡了這一切。


    “我以為,你該喚她殿下。”


    刑澍冷冷道。


    這話讓紀晟一怔,而後輕笑道。


    “你說的是,無論人前人後,都合該是喚她殿下的。”


    他也不再廢話,隔著竹簾遙望向了淩硯屍身所在的房間。


    “下個月,四國使團便會抵達皇都,如今想來都應該在路上了。”


    紀晟的話跳得有些太突然,但刑澍很快便抓住了這段話中的重點。


    “哪一個?”


    殿下準備將淩硯之死的鍋扣在哪一個部族身上?


    “聽聞淩硯的祖上,是從朔方郡搬遷過來的。”


    朔方郡在大雍北部,那裏離著漠北不遠,大雍王朝初立那幾年,由於和漠北的戰爭不斷,漠北將士常愛擄掠大雍百姓,尤其是女子,這也導致朔方郡有不少孩童都身帶異族血脈。


    是後來大雍內部安穩後,對待漠北的態度逐漸強勢起來,才讓朔方郡重歸安寧。


    刑澍領會了紀晟的意思。


    “明白了。”


    他沒再繼續問下去,隻要明白景王殿下的意思,剩下的所謂證據和證詞,他自然會為殿下安排好。


    對於自己的主子從聖上變為景王這件事,刑澍接受得十分快。


    幾日前,曾姨和母親在行宮中假死脫身了。


    宣元景和宣巍相繼死去後,行宮內剩下那些人自然也不會有人在乎了。


    更何況如今行宮駐守的本就是太平司和千牛衛的人手,而這些人如今都聽從景王殿下調遣,自然知道分寸。


    曾姨她們會去往錦州。


    那是景王殿下的封地。


    這並非是景王殿下的要挾之舉,而是曾姨的決定。


    在她們離開皇都之前,刑澍又悄悄去行宮同她們見了一麵。


    “驚蟄這些時日精神一直不錯,雖然她記憶裏總還是自己二十歲時候的模樣。不過這樣也好,二十歲的時候,你和我都陪在她的身邊。隻是她總是問起你,問起阿寶為什麽一夜之間長這麽大了,還總疑心是不是我故意誆騙她。”


    曾宛的周身沒了曾經在宣巍麵前那份豔麗到極致的銳利,此刻的她,褪去釵環,素麵朝天,眼角沒了脂粉的掩蓋,已然能夠看到清淺的歲月痕跡。


    她不年輕了,十多年殫精竭慮的歲月,讓她的身心都疲憊至極。


    可如今的她,卻多了一份恬靜的溫柔。


    她就那樣身著素衣坐在樹下,目光柔和地看著一旁正專注吃果子的驚蟄。


    如同許多年前那般。


    “曾姨,為何是錦州?”


    錦州的冬日漫長嚴寒,並不是一個十足宜居之地,母親和曾姨的身子都不算太康健,去那兒並不適宜將養。


    “為何不能是錦州?”


    曾宛收回視線看向刑澍。


    她和刑澍之間,說親密,也算親密。


    畢竟有著驚蟄的存在,且在刑澍小時候,他們三個人之間也算是相依為命。


    可要說生疏,似乎也算。


    畢竟在刑澍六歲之後,兩人便幾乎沒了私下的見麵,且就算在相依為命的那六年裏,刑澍也清楚,曾姨對他所有的好,都是建立在母親的存在上。


    她本身,是有些恨自己的。


    他的身上帶著一半來自宣巍的血脈,且正是因為自己的存在,母親那些年才會過得如此艱辛。


    刑澍倒沒有因此心生怨懟。


    就算有那些恨意,曾姨也從未虧待過自己。


    最關鍵的是,她待母親的心,永遠是真的。


    他和曾姨之間本就沒有血緣牽絆,能夠到這一步,已經很好了。


    所以,此時麵對曾宛的反問,刑澍一時間竟是有些愣住了。


    他甚少會見到這般生動的曾姨,不再是之前總是蒙著一層霧氣的模樣,讓人看不清,捉摸不透。


    “錦州是景王的封地。曾姨,你和母親不必顧慮我。景王殿下不是那等以人質要挾的性子,我會去同其說明白。我是我,你們是你們,我的命可以交給她,但你和母親好不容易能夠出了行宮,實在不必為了我去錦州那等地方。”


    “哪等地方?”


    曾宛笑了笑。


    “對我和驚蟄來說,離開行宮,哪裏都是好地方。你覺得錦州冬日漫長,但阿寶你看,驚蟄很喜歡冬日。她喜歡堆雪人,喜歡下雪,喜歡雪那清冽的氣息。我聽聞,錦州民風淳樸,且既然那是景王殿下的封地,我和驚蟄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道人家在那裏也能更安全一些。我們已經蹉跎了那麽多年,也想過些安靜的日子。”


    “可……”


    刑澍還想說些什麽,但曾宛打斷了他的話。


    “阿寶,你的前半生,都是為了驚蟄而活。你和我不同,我並不隻是為驚蟄而活,更是為自己而活。驚蟄於我而言,是救贖,更是黯淡人生裏的一束光。所以接近宣巍也好,背叛他也罷,都是因為我想做。可你太小了,你當時的所有決定,都是被人推著向前的。如今,我們重獲自由,我要去開始自己的人生,你也該有屬於你自己的人生。你可曾想過,將來要如何為自己謀個前程嗎?”


    自己的人生?


    刑澍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不明白怎麽話題好好的轉到了自己身上。


    看著刑澍這副模樣,曾宛倒難得有了些做長輩的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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