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軍士見禮,走入大帳,氣氛凝重。妖族大長老麵容憔悴坐在獸皮椅上,低著頭。


    花屠野站在他旁邊,另有幾人圍坐一旁。其中兩位是軍隊大統領和大法師,這兩人,翼兒在議事廳和他們有過一麵之緣。


    帳左一名青年男子,錦衣華服,氣度不凡,腰間佩著寶劍,金冠鑲著紅寶石。帳右坐著一位上了年紀的道長,道髻高挽,麵色冷峻。兩手空空,卻給人一種不容直視的感覺。


    翼兒進賬,挨個給眾人行禮。見到人族男子,不禁喜出望外。此人正是懸霞洲江船上結交的龍探潮,青山黃水元極城龍家的後人。


    “啊呀,龍哥哥,是你啊!你怎麽會在這裏!”


    翼兒走近握住他雙手,龍探潮爽朗一笑,不緊不慢地回道。


    “哈哈!小兄弟,真是有緣啊!你我又見麵了,林前輩可好?”


    “爺爺他應該在金流城,這邊事忙完了,我就趕過去見他!”


    “探潮有命在身,即刻就要返程。否則與你同去,再找老先生飲酒鬥曲,豈不快哉。哈哈哈!”


    一個月前,妖王即將出世消息傳到東都,他奉人皇陛下之命前來查探。近年來靈界各地屢有怪事發生,多與凝沙族群有關。自簽訂“流沙之盟”以來,凝沙洲各族千百年間和平共處,近年突起事端。懸影城被毀是凝沙黑鳥攜裹酸河水所為,毒鼠被偷偷帶進玉竹城靈竹島,紫電霹靂更是牽涉天界,種種事端自然要查個明白。


    先禮後兵,遇事先謀,原本是人族奉行的行事風格。


    蟾月穀大變,凝沙洲人人自危。東都作為人族掌鼎之城,自然要查個明白。


    龍探潮奉旨前來,一路上巡視各城,探訪部族,行程緩慢。臨近蟾月穀地界,駝隊遭遇沙暴又耽誤了幾天。


    趕到穀中時,早錯過了妖王破殼的驚魂一夜。見到妖族大長老問完原委,暗暗吃驚。原來坊間傳言,果有其事。


    聽聞長老愛女舍命救濟蒼生,他心裏好生欽佩。當即表示要表奏朝廷,為花靈落在穀口樹立牌坊,表彰功德。


    得知花不煞私欲熏心,暗中勾結,挑起靈界紛爭,不由更加警覺。妖族大長老一兒一女俱是親生,行事作派大相徑庭,正邪兩立,著實令人唏噓!


    “小王爺,流沙之盟是祖輩訂立,老夫萬萬不敢毀約,還請向中陽陛下如實稟報。至於我那個逆子,如今下落不明,待擒到他後,一定五花大綁親自押往謝罪。”


    花屠原神情凝重,起身抱拳一禮,麵露愧色地說道。龍家一脈為炎黃正統嫡傳,龍探潮受封青元郡王,所以花屠原這樣稱呼他。


    翼兒以前聽林爺爺講過人文禮儀,等級秩序。聽大長老這麽稱呼,當即明白過來,這位小哥哥感情是個王爺啊!


    “長老言重了,上古邪靈之劫,全仗令媛舍身化解。德行感昭天下,實在可欽可佩!


    人心叵測,逆子可誅。擒拿造禍之人,原是長老的家事。長老一諾千金,自行處理便是。請罪一說,大可不必!”


    龍探潮雙手抱拳深鞠一躬,言辭懇切,一番話說的有理有據。論輩份他是晚輩,自然要持禮自謙。


    “小王爺,如今倒有一事令老夫擔憂。凝沙洲地勢險惡,各族散居四方,原本為我妖族統一節製。如今族中精銳盡失,隻怕往後要經曆一番變故了。”


    花屠原麵露愁色,眉頭緊皺,接著說道。


    “那晚變身鬥法,空中另有一人,修行之高,匪夷所思。一招就把我兄弟二人甩出了山穀。後來聽報,老夫猜想應是風月聖母顯靈了。落兒獻祭之後,我們搜遍山穀,她隨身的三件飾物,翡翠環和金絲纏都在,唯獨不見風月寶盒。那個盒子想必小王爺也知曉,是風水七寶之一,實在是件邪物。倘若落在壞人手裏,隻怕貽害世間。


    小王爺可把消息帶回朝廷,請陛下降旨。雖說寶盒是祖傳之物,今後不論誰見到,即刻上交官府,投火焚化,以免害人。”


    此話一出,帳中眾人頻頻點頭。坐在帳右的道長,皺皺眉,接過話來。


    “花長老所言不假,貧道這次回去,也將消息帶給東波老王爺。王爺要是知道小姐不在了,真不知該有多傷心。唉!”


    這位道長是玄極城東波郡王派來的人,玄極城地處落花洲東海之濱,正是花靈落母親的娘家。


    花屠野被他勾起心傷,搖了搖頭,接著說道。


    “有勞岑兄了,拙荊心傷過度,臥病在床,不便見客。岑兄不妨多住幾日,來都來了,總得見見。東陽先生那裏,還請代為問候。”


    “一定,一定。大家節哀順變,小姐雖然不在了,後麵的事總是要做的。”


    翼兒聽了這番話心裏一驚,那晚感應到的無形無色的光點,果然是風月聖母。這位道長提到的東陽先生,與狼族首領長老江湖名號相似,一定也是位厲害人物。


    他早就知道靈界四域,落花洲是人族朝廷領地,碧野洲為狼族所轄,這兩個地界都是單一族群為主,地域內相對太平。


    懸霞洲羽族勢力最大,雖說各族混居,然而也能和平相處,沒出過啥大亂子。隻有環境惡劣的凝沙洲,地廣人稀,交通閉塞,族群彪悍好鬥,自古以來就是靈界紛爭最多的地方。


    經此一劫,蟾月穀元氣大傷,已無節製各族的實力。這就好比攔水潰壩,大水泛濫,不免生出更多禍端。至於風月寶盒,他自己親身體驗過。那件寶物若是流落民間,真不知多少怨男癡女要深受其害了!


    “長老所言極是,晚生也有此慮。如今恰逢隕門開啟,三界戰亂已起。當此時刻,各族該當團結一心,共禦外辱。


    如果凝沙洲先亂起來,著實堪慮!好在金流城兵強馬壯,屆時可堪一用。長老在上,請受晚生一拜。事不宜遲,探潮這就告辭了!”


    龍探潮言語謙恭,朝長老施了一個半跪禮。單單這身涵養就足夠翼兒學習的了。他使命完成,這就要回去複旨。


    “小王爺且慢,老夫這裏有件東西,還請麵呈中陽陛下。”


    說話間,他從座椅下抽出一幅獸皮卷,邁前幾步交到龍探潮手裏。卷軸年代久遠,獸皮隱隱發黑。


    “這是凝沙地形總覽圖,是我族先輩所傳。老朽失職,教子不嚴,導致如今後果,實在愧對祖先!這幅圖還請小王爺帶回朝廷,日後凝沙若有族群叛亂,也用得著。”


    花屠野麵帶愧色將地圖交給龍探潮,此舉經過深思熟慮。論公他教子不嚴,疏於族內事務,導致凝沙獸群參與了對懸霞洲人族城池的攻擊,有負“流沙之盟”誓約。論私他妻子是落花洲玄極城東方老王爺的愛女,與人族有翁婿之實。


    如今蟾月穀受到重創,難當守土責任。東都朝廷是靈界各族聯盟的掌舵人,將地圖獻出,一則賠罪,二則也為日後著想。


    龍探潮深知此舉份量,他自幼天資聰穎,才學過人,是龍家青年一代的佼佼者。當下看透長老心思,因此也不推辭,躬身接過地圖。


    “大公於民,天下一家。長老心意,晚生心領,探潮一定不負所托!”


    說完,他轉身對著翼兒一抱拳,笑著說道。


    “小兄弟,你我兩番見麵,實在有緣,可惜愚兄要務在身,見了林前輩請帶個好。他日有閑,還請來青山黃水一敘。”


    “好的,龍哥哥,日後一定拜訪!”


    “好,一言為定。諸位前輩,探潮告辭!”


    龍探潮昂首挺胸,抱拳環顧。目中精光閃現,神采奕奕,舉手投足間氣宇軒昂。帳內眾人回禮作別,起身送出帳外。


    隨行一隊兵馬等在穀外。馬蹄聲響,帳後馳來三匹快馬。當先一人自己騎著一匹,韁繩還牽著兩匹。


    原來花屠原特意挑選了幾匹寶馬進貢給中陽皇帝。天下良馬各有其能,雪緣草原良馬騎速快。若論腳力長久,抗旱耐熱,則是凝沙所產為佳。


    送客完畢,道長自回客帳休息。花屠原招呼翼兒坐在龍探潮那張椅子上。寒暄幾句,得知他身體康複,大為寬心。帳中幾人商議了片刻,頒下命令。


    “蠻機將軍,如今我族軍隊所剩十之一二,已難當本洲第一大族之稱。即日起閉穀墾荒,休養生息。妖族複興怕要待以時日了。傳令下去,自今日開始,蟾月穀隻可進入,不得外出。通知外麵族人,十日內趕回穀中。休養十年再行定奪。”


    “曼巍大師,你再去把藏軍穀好好搜搜,看這個逆子還有什麽東西落下。各處魔法結界,由你帶人看守。”


    一番部署後,他神情黯然地對妖族大祭師說道。


    “二弟,神泉洞是我族聖地,又是落兒生前住所,這塊地方,以後就交給你了!自今起,老夫也要閉關自省了。”


    大統領和大法師先行告退,帳中留下翼兒。妖族大長老真情流露,自責道。


    “二弟,蟾燈古墓已毀,妖王元神覆滅。咱們的看守使命至此也算是結束了。先祖基業在愚兄手上毀於一旦,實在是愧疚的緊啊!愚兄心裏難過,身為一族之長居然連女兒都保護不了,真是無臉苟活於世了。嗚嗚嗚!”


    花屠原想起女兒,心中湧出無限悲傷,不覺滴出淚來。


    “大哥,事已至此,你別自責了。妖王滅亡,天血收割鐮再難禍害人間,也算功德一件。隻是我那可憐的落兒啊,嗚嗚嗚。”


    妖族身份最尊貴的兩位長老心思簡單,平日裏少有出穀,性情像孩童一般。他兩人早就看出翼兒和花靈落有那層關係,如今帳中再無外人,視翼兒就如家人。


    兩位老者好一頓宣泄,惹得翼兒也忍不住落淚。狼族武士流血不流淚,長這麽大,自己從沒掉過這麽多眼淚。


    內心愧疚,刻骨遺憾!若不是花靈落替自己化解風月情毒,哪裏還有命站在這裏?


    哭了好一會,花屠野先冷靜下來,用袖子抹幹眼淚,跺著腳喊道。


    “啊呀呀,我說大哥,小兄弟,咱們還是先談正事要緊!”


    “嗯嗯,你代為兄給這孩子說吧。”


    妖族大長老以袖遮麵,癱在座椅上。他心痛女兒之死,又惱恨兒子叛亂。這個孽子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穀中掩埋了數萬具屍體,唯獨不見花不煞。


    花家後代遭遇這般命運,愧對列祖列宗。更別提該如何安慰愛妻了。怪隻怪自己癡迷修煉,對族內事務失察。


    “小兄弟,蟾月妖族從此退出江湖了。未來啊!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


    花屠野眼光充滿期待,緊緊盯著翼兒,踱步到桌案上拿起一個獸皮囊,鼓鼓的塞滿了東西。


    “這裏麵是妖王兵器的殘片,我留了些慢慢研究。你帶回金流城,交給破譯碑文的諸不真高人,也算對他一番苦心的答謝,往後就看金流城了。


    小兄弟,翁城主被逆侄鎖在地牢裏。那晚不及逃走,已經落難了。消息我已派人送去金流城,容我處理完族中事情,再到金流城請罪吧!”


    花屠野仰麵長歎,說完從懷中摸出翡翠環。


    這件雕著禿鷲頭的玉環,怎能不認得?這正是花靈落佩戴的飾物。玉質中多了幾道紅線,是她殞命時鮮血化成的凝絲。


    那晚花靈落被風月聖母意念驅使,釋放出五族精氣,徹底焚解妖王元神。金絲纏留給她母親留念,玉環則準備送給翼兒。


    “長老,這是花姐姐留下的遺物,我怎麽敢收!”


    “小兄弟,這是我大哥大嫂的意思。你就收下吧,從此便是一家人了。這枚玉環是家傳之物,背麵刻著的文字是我族世代肩負的使命。”


    花屠野說著硬把翡翠環塞到他手裏。翼兒接過一看,背麵果然刻著四個陰文 —— 永恒守護!


    隻在這一瞬間,他就完全領悟了這枚玉環的意義。花靈落為全族百姓做出的犧牲,完美詮釋了這點。


    命運總會砸中你,雖然沉重,但無法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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