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怎麽把您二老請來了。來人啊!齋房備飯,把貧道藏的那壇好酒取來。”


    屋外眾人聽見幕公這聲喊,人人長出了一口氣。閑情島宿老來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藥到病除,醫術果然厲害。一眾下官不敢進屋,都在台階旁等候。幾位王府醫官騷的滿臉通紅,連說自己學藝不精,腳底開溜回屋寫辭信去了。


    其實這也不怪醫官,冰毒二士偷了一本奇書躲進山洞,整整修煉了二十年。江湖風聲蒼梧老兒煉成了氣毒丹,此丹對他兩人修行大有增益,出山去沼澤奪丹,正好和翼兒差了一日。


    擒住童子一番逼問,童兒說師父仙逝,自己並不知道有什麽內丹,就算有恐怕也叫扛劍訪客拿去了。問明翼兒相貌,邋遢鬼殺掉童子,放火把茅屋徹底燒毀。


    一路追到漁港,打聽到郭漁夫和張老兒帶人出海。先跑到張老兒家,老爺子跑到南莊喝酒未歸。摸到郭家,正巧遇見郭妻帶孩子從娘家回來。


    從郭妻口中問不出什麽,白淨人心思歹毒,一不做二不休殺掉全家,故意在門板上留下符籙,隻等翼兒自己找上門。


    做這件事之前,兩人先去了一趟王府,見府中守備森嚴,這才有投書邀戰之舉。


    這二人躲在太極城山中修煉,年初衝破關竅,隻差一步就能登頂。白淨人需要增補一口鼎氣,邋遢鬼需要進補極品毒丹。佝僂老兒自號蒼梧子,是雲霄真人的師兄弟,練丹術天下獨絕。自從身體殘廢被關在蒼梧之野,無一日不想報仇雪恨。見翼兒有本事穿過沼澤霧障,身上背著貫日千秋劍,又聽說他要去雲峰觀比劍。這才狠心自絕經脈,將一顆內丹硬塞給他。


    器修之士提升修行,依仗的就是器物靈氣。蒼梧子這顆內丹有劍丹雙妙之功,其性至陰至毒,誰搶到手都不得了。至於精衛大鼎更不用說,王師爺僅憑三日之功,就能夠改變命運。白淨人練的是冰寒劍氣,自然格外垂涎。


    凶案告破,血仇得報,見到兩位前輩,翼兒心裏格外痛快。天光發亮,岑道長病剛好就想喝酒。喝就喝唄,整晚都沒消停,正好借酒解乏。


    “二老請,伏波學藝不精,驚動大駕,先自罰三杯!”


    岑道長舉起酒杯,朝夫婦倆深深一拜,仰脖先幹。喝完提起酒壺把酒斟滿,過來又給翼兒敬酒。


    “小兄德藝雙馨,劍氣驚天動地,昨晚若不是你在,貧道隻怕就要橫屍荒野了,哈哈哈!”


    “道長您客氣了,去之前我不是說了嗎,管他是誰,隻管哢嚓哢嚓!”


    “哦?哈哈哈,果然如此,請!”


    “道長請!”


    齋房燈火大亮,侍女往來穿梭,宗茹月和岑道長兩人吃齋,席間並無葷腥,翼兒吃到嘴裏總感覺差點意思,靈界齋飯,水族排名第一,這菜吃到嘴裏沒勁。


    王府整出這麽大動靜,驚動了老王妃,派人問了經過,一會功夫廚房就送來一盤海鮮,說是要給孫兒宵夜,這可把翼兒樂壞了。


    看著他埋頭幹飯的樣子,宗茹月眼眶不禁濕潤起來,翼兒的樣子讓她想起林樂遙了。


    聊到天光大亮,留下一瓶鶴桃散,夫婦兩人起身告辭。宗茹月拉著翼兒,非要讓他去島上閑住幾日。岑道長一直送到門外,說安排了微薄酬禮,今日派官船送去。推辭不過,隻好笑領。


    三人騎上白鶴悠然而去,岑伏波想起翼兒那匹馬昨晚死在南川,返身走到馬房,親自挑選了一匹臀上烙著軍印的白馬,又備了一包金銀係在馬鞍上。傳令即刻送到東港鎮司,讓衙門派人在港口等貴人,待翼兒從道上回來後再將禮物給他。


    至於受害漁婦一家,如今男主留在水晶島上學藝,命鎮司衙門厚葬在南川帥台原址下,樹碑刻字以茲昭雪,碑文自然少不了浩煌一劍。


    “閑情島上有閑情,朝看雲來暮聽雨。種下桃樹摘桃花,邀來仙人飲桃茶。”


    島上多了個孩子,宗奶奶興致高漲,每日變著法給翼兒做好吃的。早間練完劍去岸邊釣魚,釣到天黑才回屋。宗奶奶做的桃花餅甜甜膩膩,阿蘭妹妹一定喜歡吃。問了製作方法倒是不難,隻是這種仙桃島上才有,若是換成其它種類的桃花,恐怕味道就不一樣了。


    離開草原一月有餘,遇見的事越來越多。竹林七散如今隻剩下五人,天南海北,金流一戰後就再沒團聚過。


    岸邊岩壁處擺了一處香案,每日晚間,夫婦二人都要領著他灑酒祭拜老友牌位,搞得翼兒心頭沉沉的。


    這晚上完香火,他心情愁悶,摘下玉簫對著大海反複吹奏,韻律隨心而發。簫聲一出,海麵頓時起了變化,初起風平浪靜,末了潮湧如注,天空落下磅礴大雨。


    簫頭滿月之象不斷擴大,最後竟變得與半座島嶼一般大小。滿月暴漲之時,海麵掀起一排巨浪衝上岸頭,差點把他卷進去。


    杜如舒聽到動靜,撐起鐵骨傘來到岸邊出言喊住他,讓他往沙灘上看,磷光萬點,竟然有無數尾銀魚擱淺。


    翼兒見狀嚇了一跳,趕緊收回玉簫,呆呆地問道。


    “怎麽會這樣?我可沒想害死魚兒呀!”


    杜如舒也想不明白是什麽道理,皺著眉說:“孩子,這管玉簫是鑒之兄用神雷雪玉製成,不該有如此蕭殺之氣,為何會害死這麽多生靈?剛才你奏曲子的時候,心念不穩,怨念雜生。頭頂隱隱有一股怨毒之氣,你自己知道嗎?”


    “啊!?我不知道!”


    杜爺爺這句話讓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來,你坐下,爺爺給你號個脈。”


    說著挽起翼兒衣袖,拉他在礁石上坐定,搭上兩指越試越心驚。


    這孩子脈象說亂不亂,說穩不穩,有時分明是一人脈象,有時又像是多人脈象。就算把自己收藏的醫書都翻出來,也從未見過這種情況。


    號完脈他一言不發,翼兒跟在後麵見他愁容滿麵,也不敢出言相問。回到茅屋,杜如舒請夫人又給翼兒號了一遍脈。宗奶奶卻是臉色輕鬆,抬起頭笑嘻嘻的。二人低聲爭論,翼兒聽得一頭霧水。


    “我看這是大凶之兆,這孩子怕是小命不久!”


    “呸!依我看這是大吉之兆,你這死老兒以前見過這種合雜脈象嗎?”


    宗茹月有些得意的看著夫君,這句話不僅把吟風散人噎住了,也令翼兒嚇了一跳。


    “孩子別怕,你不識藥理,所以聽不明白。我和你爺爺雖然看法不同,但有一點是確信的,就是給你號脈像同時給五六個人一起號脈。”


    難怪最近氣藏真氣蠢蠢欲動,每當心情激動或是遇到危險,爆發出的力量就連自己都想不到。


    前有茗繡茶園被毀,後有蕩平一裏生靈,今晚又禍害這麽多條銀魚。真怕這股力量哪天不受控製,把自己害死!


    他突然想起東陽先生和莊夫子都對自己說過什麽魂魄修補的話,這是什麽情況?


    “宗奶奶,岑道長中毒那晚,我發出劍氣,有位老神仙說我身上有病,讓我去一趟混元道場。”


    聽到這話,竹林二老麵麵相覷,宗茹月接過話來,急切地問道。


    “那位老神仙可是莊夫子?”


    “我也不知道啊!說了一句話就不見了,不過岑道長也懷疑是他!”


    “如此,恐怕不假了!”


    杜如舒點點頭在屋裏踱了兩步後,語氣堅定地說道。聽完夫君的話,宗茹月更是不再懷疑。


    “莊夫子神仙人物,從來隻聞其名不見其人。若真的是他,孩子,這可是天大的福分!我和你爺爺沒本事查明你脈象原因,你就按他說的去一趟混元穀好了。”


    “賢妹言之有理,翼兒這種脈象,我看也隻有這位老神仙能夠解析了。就怕老夫子行蹤不定,你去了找不到他。”


    “你這老糊塗,咱們沒緣分見到老夫子,師傅他老人家卻一定能幫翼兒找到他!”


    宗茹月一句話點醒了夫君,杜如舒啪地一拍大腿,笑道。


    “賢妹所言極是,咱倆這一著急,倒把師父給忘了,哈哈哈!”


    翼兒聽了這話直咂舌頭,杜爺爺和宗奶奶好幾百歲了,沒想到他們居然還有師父!


    太極城混元穀有一座伏羲八卦陣,山頂道觀叫道一觀,是莊夫子修行道場。混元山下的雲波莊隱居著一位老員外,名叫公孫雲隱,世人尊稱雲隱先生。傳說這位老先生年壽已過千年,是靈界人族歲數最長之人。


    雲隱先生早年參透天地玄機,從此再未踏出山莊半步。莊中開有一座弘文講學堂,收徒講學,勸人行善。曆代朝廷仰慕先生人品,敬他有如神明。


    雲隱先生和莊夫子一人住在山腳,一人住在山頂。伏羲陣中封印著魔族,雲波莊更是在山門前刻石警示,百姓避而遠之。


    要說有人和莊夫子相熟,天下除了雲隱先生,怕是再想不到別人了。


    聽完宗奶奶的話,翼兒有些激動。少極城龍山王所托之事就與八卦陣有關,自己就算不想去也隻能去了。他站起身,握緊拳頭發狠說道。


    “管他凶兆還是吉兆,反正來都來了,去完雲峰觀就去混元穀,誰怕誰啊!”


    “孩子,不可性急!難得你來一趟落花洲。你還是先去趟滌音穀,鑒之兄的遺物也該歸葬故土了。”


    杜如舒這話一出,提醒了翼兒,他低下頭感傷地說道。


    “杜爺爺說的是,翼兒該打,光想著自己的事了,爺爺的遺物還在包袱裏呢。”


    滌音穀距離東港不到三百餘裏,不像雲峰觀和混元穀一個在東北,一個在西北,都還遠著呢。宗茹月怕他不認路,轉身取出紙筆,又把路線給他畫了一遍。


    滌音穀雖有其名,卻不知入口,是一處世外桃源般的地方,翼兒雖在雨竹城塔樓默記過靈界地貌,那張圖標的大都是軍防要塞,可沒畫什麽山川風景。


    問二老進穀方法,不禁有些失望,原來他二人也不知道啊!


    當年林樂遙和愛人隱居滌音穀,度過一段幸福時光。除了他和愛人,穀中從未有第三人踏入。即便是一眾竹林老友,也都沒有去過。


    “孩子,地方你知道在哪了,怎麽進去就靠你自己了。”


    杜如舒伸手一拍他肩膀,翼兒抬頭笑笑,心想神雷石陵都去過,這可是林爺爺的家,也是自己早就神往的地方,豈有進不去的道理?《逍遙手輯》中的每一段文字,每一幅插圖,畫的可都是它。


    在島上住了三日,也該繼續冒險了。若不是宗奶奶攔著,非讓他再住一晚再走,他真想連夜出發。不管是騎馬還是禦風,區區三百裏不在話下。


    翌日一早,辭別閑情二老,騎著仙鶴直抵東港。原本想去漁村看看,人未降落,就聽岸邊“咣咣咣”響起了一通銅鑼聲。


    好家夥,陣仗不小!鎮司衙門這是在現場辦公嗎?衙門官員,衙役仆從幾乎全在岸邊。每隔幾步就站著一個拿銅鑼的衙役,長長的排了好幾裏。


    東方霍然和王師爺跌跌撞撞地迎了上來,官服落滿灰塵,完全不顧官家體麵了。


    “哎呀小爺,可把您等來了,要是再等不到你,我這官位隻怕不保了。真怕一個走眼,或者您老沒回港口,那就全完了!


    辦了這麽久的差事,從沒有這麽熬人。派船去找吧,會有擾客之嫌。等不到你吧,岑幕公那裏也沒法交代。還好,還好,總算等來了!”


    東方霍然如釋重負,接連道出一番話來,翼兒轉頭看見師爺手中牽著的馬韁,頓時明白過來,抱拳笑道。


    “有勞諸位管家了,岑道長客氣了,斬妖除魔本是份內之事,何必如此勞師動眾?”


    “哪裏,哪裏!小爺您一劍斬落妖人,方圓一裏邪蟲盡滅,這件事已在南川刻碑銘記。郭家的事請放心,死者已好生安葬。東方大人吩咐給他家重修院牆,鋪設新瓦。隻等郭大爺回屋,就請媒婆再給他說個媳婦。”


    王師爺以前是王府下人,久混官場,人情練達,從王府來人口中得知郭漁夫如今人在水晶島學藝,那以後可就是幕公大人的同門了。


    有這層關係,郭漁夫未來不可限量。此時不出點銀子,更待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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