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空氣潮濕,農田春耕正忙。布穀鳥喳喳鳴叫,好一派田園景色。


    下馬問過農夫,對麵山嶺就是薰麻山了。因山中長滿一種草藥叫做蕁麻,有祛風通絡,平肝定驚之效,故而得名。


    路過農棚在裏麵討了一碗清茶,與農夫閑聊起來。才知以前這裏十分熱鬧,都是些進山尋仙的修行者,十幾年前才冷清下來。


    山嶺幽靜,壑道縱深,將馬兒托農夫照看,給了半錢銀子。農夫歡喜地接在手中,口裏連說“大爺放心!”


    時過正午,日頭高照,走進峪口轉了幾個彎這才禦風飛起,穀中氣流緩緩,沿著山脈走向緩緩向裏飛去。


    往前飛了半裏,山壁變得陡峭起來,河道亂石嶙峋,一條潺潺小溪在石間流淌,日光照在潭水上斑駁迷離。眼望此景,他心裏所悟,這就是《空山潺溪》的曲境了。


    見到溪水,腳下有了方向。循溪再飛半裏,迎麵出現數座山頭,山腳下分出幾條支脈。他停下來仔細分辨,順著心意沿著最細的一條水流飛進山穀。


    “空山自清,涓流匯海”,凡事先從小處做起,不正是《空山潺溪》的曲意嗎?


    果然進去不遠,眼前豁然開闊,地勢緩緩向上,山頂出現一片鍾乳石林,水氣彌漫,一眼看不出究竟。


    春末夏初,山林間開滿各種花朵,唯獨不見桃花和杏花。他知道滌音穀種滿桃杏,心想能聞見這兩種花香應該就能找到地方。不想繞著石林轉來轉去,別說桃杏,就連一棵像樣的桃樹也沒有。


    降落地麵圍著石林又找了幾圈,除了滿地青苔,幾乎不見樹木。這片石林與周圍山景格格不入,按理說水滴成石,鍾乳石應該從上往下生長,這裏的石林給人的感覺倒像是從下往上而生。


    離開石林來到崖邊,腳下雲霧升騰,對麵又是數座山峰。他心裏一緊,莫非自己搞錯了?正猶豫要不要回去循溪重覓,石林中突然吱吱喳喳出現了一群野猴。


    猴群采了果子來石林玩耍,翼兒聽見動靜,折回身正想找隻猴子問個明白。群猴看他走近,嚇得丟掉果子,尖叫著一哄而散。


    翼兒識得獸語,聽它們是在出聲示警,急得趕緊大喊。


    “喂,都別跑啊,怕什麽,我問你個事!”


    野猴見他是生人都不願搭理,翼兒話音未落,東一個西一個,早跑得幹幹淨淨。


    他歎口氣有些無奈,正想回到溪流分岔處再找。低頭眼前一亮,地麵丟著幾個桃核,正是猴群剛剛吐下的。


    這一瞬間,他完全懂了。神雷鐵壁崖前,林爺爺拎著他衣領,左手背在身後,禦風盤旋而上,那是第一次上神雷主峰的情形。剛才去崖邊查看,下麵都罩在水霧中,因此也沒有多想。


    這群野猴剛才被他驚擾,有幾隻直接跳下了山崖,再看地麵丟下的桃核,明白了,走起。


    來到崖邊縱身一躍,禦風術發動往下緩緩降落,穿過濃霧腳底一震,幾塊橫出山壁的岩石正好接住他。


    幸虧遇見猴群,否則誰能想到山壁上有一道洞口?洞口不大,堪堪弓腰進入。


    進入石洞往前走了一段距離,耳中先聽見滴答水聲,桃杏花香撲鼻而來。叮叮咚咚,嚶嚶嗡嗡,前麵響動是鍾乳滴水,後麵響動是蜂蝶扇翅。


    鍾乳石柱直直向上,柱身透出道道光線,穀中四處開滿桃花,幾棵老樹已結出果實。


    眼見美景不禁感歎,林爺爺可真有你的,這麽一處隔世的地方都被你找到了。


    泉水繞樹,跟著泉水發足奔跑,約莫跑了半裏,眼前出現一座茅舍,門前長著兩顆高大的杏樹。


    站在門前心情激動,沿路風景處處與《逍遙手輯》中的插畫對應。神思恍惚間,真不知人在畫裏,還是畫在心中?


    小心推開房門,照壁上掛著一幅絹畫,畫上女子仙氣飄飄,清妍婉麗。竹案香爐留著三枚香頭,旁邊放著香盒火石。


    打火焚香,叩頭祭拜,這股香氣又牽起了他的回憶。第一次去圓月村新帳,聞見的就是這種香味。


    祭拜完水奶奶,轉身退出房門把門鎖重新扣上。佳人已逝,不必再擾。這間茅廬,林爺爺走的時候是什麽樣子,就保留什麽樣子吧!


    水奶奶的墳塚一定在後麵,林爺爺的遺物也該與她葬在一起了。他轉過茅屋,跟著泉水繼續向裏走。


    綠茵滿地,桃林芬芳,這種神仙居所,給人一種洗滌靈魂的感覺。往前走了好一段距離,直到山壁下才見到青石鋪著一塊空地。一張石案,兩張石椅,案上紙硯筆墨,丹青色碟,用桃木鎮紙壓著半軸圖畫,已有些發黃。


    湊近一看,紙麵剛剛勾完輪廓,尚未著色渲染。一男一女淩波起舞,禦風弄簫。心想這應該是水奶奶畫的,可惜沒畫完她就離世了。


    山壁前果然有一座爬滿青藤的墳塚,墳前石碑刻著兩句文字,正是林爺爺曾經唱過的詞。


    “任是癡情深如許,醒來枕上隻獨對。癸卯初春擱筆。”


    翼兒知道這是水奶奶做的一首詞,此刻念起來不免讓人心酸。


    眼眶不禁有些潮濕,跪下來朝墳塚拜了三拜。起身後從背包中取出林爺爺遺物,用貫日千秋劍挖了一口深坑。照著水奶奶墓的樣子,挖土堆起了墳包。


    忙完這些後心裏空落落的,總感覺少些啥,想來想去,把那塊石碑挪到兩人墳塚中間,拿起劍在碑後又刻了兩句詞。


    “纖纖柔腸係連理,再結紅塵飄渺間。翼兒恭拜。”


    這把貫日春秋劍是天子之物,恐怕自己也沒想到竟有一天會被用來刻碑文。了卻心願,滌音穀以後不會再來了。林爺爺和水奶奶生前選擇這麽一處神仙所在,就是怕被人打擾。如今他們得以團聚,就讓這片山穀繼續陪著他們吧。


    心裏有些鬱悶,抽出雪玉簫,學著《逍遙手輯》畫上林爺爺的樣子,來到桃林中弄簫起舞。簫頭滿月靈光綻現,桃林中揚起無數花瓣,灑向兩座墳塚。


    簫曲再出,正是《空山潺溪》。所有的思念,對林爺爺的感恩之情,都在這一曲簫聲中。


    空穀幽靜,一條小溪從山間奔流而出,溪流雖小,終有一日會匯入大海。


    簫音一出,“叮叮咚咚”蕩起一片鍾磬聲。節拍暗合曲韻,原來是那群野猴正拿著石塊在敲打鍾乳柱。


    滌音穀,原來是這個意思啊!猴群一定是爺爺在世時訓練好的,聽見簫聲以為老主人回來了。觸景傷情,他再也把持不住,曲子沒奏完,眼淚先流了出來。


    下山回到農棚,騎上馬回頭再望望這片山穀。不知為什麽,突然有種脫胎換骨的感覺。埋葬了舊時光,盡情地去迎接新時光吧!


    “刷刷”、“看劍!”


    山門旁道院闊圍甚廣,黑漆門隔欄掛著一塊牌匾,寫著“雲峰山門”幾個大字。一群小道士提著木劍,排著隊在空地上練劍。


    離開滌音穀一路往北,馬行三日進入無極城地界。無極城屬朝廷莽山王司馬大隕治下,城風彪悍,百姓好鬥。雲峰觀號稱天下第一劍宗,百姓子弟年紀小小便送去道觀掛名學劍。


    莽山王是顓疏後人,與中陽皇帝兄弟相稱。東都朝廷一共封了三位異姓王。他排第一,東波郡王排第二,龍山王爺排第三。


    無極城一東一西共有兩座高山,朝廷禮佛崇道,垂恩天下出家人,東部雲峰山自五冠道人開始就成為道觀私產。西部莽山因存有顓疏神爐,曆來不準百姓出入。莽山王是靈界第一鑄器大師,全和上古神爐有關。


    看看天色近晚,自己以前與雲峰道士發生過不少衝突,就不去道院投宿了,先上山再說。


    “哪裏來的野客?不懂進山規矩嗎?”


    騎馬剛踏進山門,就被幾名背劍道士攔住了去路。其中一名道士態度蠻橫,衝上來一把拽住韁繩。


    “道長有禮了,雲霄真人可在山上,在下有事拜訪!”


    翼兒不想惹事嘴裏客氣地回道,那匹白馬突然被道士拽住韁繩受了驚嚇,前蹄不住刨地,嘶嘶打著響鼻。


    “下馬,滾下馬!本觀規矩上山一律牽馬。哎喲,哪裏來的南蠻子,勁倒是不小?”


    那道士拽住馬韁,另一隻手順勢就去拉扯翼兒,不想一試之下腳步趔趄,鬆開韁繩差點跌了個跟頭。


    翼兒不動聲色用暗勁逼退道士,翻身下馬牽起韁繩就想往前走。那群道士見狀,嘴裏叫罵著,刷刷刷亮出寶劍,快步擋在馬前。


    “大膽!本觀規矩夜間不準上山,交五兩銀子住在山門道院,明早天亮再準拜山。”


    五兩銀子住一宿?你幹脆用搶得了。雲峰道觀惡人真是不少,雖然有些來氣,他還是忍住不動手,好言說道。


    “道長,夜深人靜無人打擾,在下正好登山悟道,還請諸位行個方便。”


    下馬時他已想好對策,嘴上說著客氣話,偷偷摸出一張銀票塞到道人手中。


    道人接過銀票眼睛放光,毫不掩飾貪婪,見是張一百兩的票子,臉上立刻堆上笑容,將同伴一把拉到旁邊。


    “嘻嘻,小爺原來是東波府來的貴客啊,那就另當別論了,閣下請自便吧!”


    他早就看到馬臀上的烙印,騎軍馬的不是官差就是軍爺。這裏雖然歸莽山王管轄,多少也得給東波府個麵子。


    眼睛長在身上,沒見銀子就隻當啥也沒看見。看見銀子自然啥都看見了。至於擋道規矩還不是自己說了算,一百兩銀子,足夠弟兄夥吃喝好幾個月了。


    剛才拉扯翼兒的時候,這道人就看出馬鞍上墜著一包金銀,若不是穿著這身道服真想動手去搶。


    雲峰觀廣收門徒,弟子魚龍混雜。這道人投師不久,以前是個落草盜賊,逃難混進道觀派來看守山門。


    落花五城,無極城最靠北,山形地貌不似東部衝積平原。境內地勢高低起伏,踏入山道才知這座山的確不小。


    天空淅瀝落雨,路麵濕滑,白馬跑了一整天的路四肢乏力,步子漸漸慢了下來。山路彎繞,轉過山腰前麵又出現一座道院。


    雨越下越大,他本想一口氣趕到雲峰觀裏,哪知走到現在連個影子都看不見。他知道雲峰觀在雲霄山頂,這座半山腰的道院自然不是。看馬兒乏力,他有些不忍心,還是在道院休息一晚再說吧。


    兩名小道士見有客人來,一人撐傘,一人提燈,快步迎了上來。撐傘道士遞上油傘,牽過馬韁,態度與山門道士大不相同。


    “外麵雨大,信客深夜來訪,路途不易,可是要打尖落腳?”


    說話比山門遇見的道士有禮貌多了,翼兒接過傘心裏好感,朝他點頭笑道。


    “有勞道兄相迎,初來乍到,不識仙山真麵目,這才冒失進山,敢問雲峰觀到底在哪座山上?”


    提燈道士走在前麵,扭回頭來笑道:“信客是外地來的人吧?這座院子叫洗翠館,原本就是給香客們歇腳的。”


    撐傘道士牽著馬,聽見二人談話接話道:“信客有所不知,雲峰山共有三十二峰、二十七澗、六洞八泉、十池三台。單單練功道場便有一十二座,掌門師祖的雲峰觀離這還遠著呢!”


    小道士如數家珍報出一串數字,翼兒聽了發暈,隻記住最後一句。怪不得走到哪裏,都能見到雲峰弟子的身影,家業真大啊!算了還是別著急了,住一晚再說吧。


    進門先取來厚厚一本名冊,說是進山要寫明名籍,住宿香錢則自憑發願。翼兒從小對金錢沒概念,反正銀子多的是,岑道長送的那包金銀還在馬鞍上呢。


    他摸出一顆元寶丟在桌上,提筆尋思片刻,故意用筆寫下“蒼梧牛大”幾字。


    小道士迎客做得久了,手裏從沒接過這麽大的元寶,捧著元寶歡天喜地給師傅請功去了。換了個道人領去寮房,那包金銀沉甸甸的,拎在手裏好不麻煩,後悔應該在東港換成銀票。都怪自己不在意身外之物,騎馬離開漁港半天才發現岑道長送了金銀。


    用過齋飯打水洗澡,管院見他是東波府貴客,安排選了間上房,一名新拜師的小道士跟前跟後伺候,錢這東西果然好使,金銀隨身走到哪裏都有人獻殷勤。


    “叮叮當當”


    這麽晚了,後院還有人練劍。關上房門打坐調息,心神半天也安靜不下來。這座道院設在半路上,香客竟要登記姓名,如此安排恐怕別有用意。


    留下蒼梧字樣,恐怕明天自會有人找上門來。想到這,他不禁笑了。


    雲峰觀,我來了。嘿嘿,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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