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十餘日,河上帆影往來,舳艫接踵,交通愈盛。


    這日婉晴坐於船尾垂釣,淩欽霜在旁相陪,過得一陣,見婉晴時望流雲,時搖釣竿,好似心不在焉,便道:“你怎麽了?”


    婉晴麵露憂色,道:“淩大哥,我心裏好不踏實。”


    淩欽霜問:“還在想那些纖夫麽?”


    婉晴撅嘴道:“在想他們的是你吧。”


    淩欽霜歎了口氣,默然不語,卻聽婉晴自語道:“不知楚叔叔卻在忙什麽,既不看守,又不下手,就不怕咱們跑了?”


    淩欽霜聽她一說,也頗有同感。


    婉晴又道:“昨天下午我去找二位叔叔,你猜他們怎麽說?”


    淩欽霜道:“怎麽說?”


    婉晴粗著嗓子道:“‘這事不用你管,要走便走,船上自有小舟,叔叔到時親自送行。’”


    淩欽霜聽她學著楚天淵的陰森口氣,不覺一震。


    婉晴又道:“我看他那模樣,可嚇壞了,鑽回艙裏,一夜都沒睡好。”


    淩欽霜忽地想起一事,道:“那日聽楚天淵說道,穀主無礙大局,還聽魏玄貞念了幾句不倫不類的詩。”


    婉晴道:“什麽詩?”


    淩欽霜說了。


    “果然有鬼。”婉晴蛾眉微蹙,沉吟道,“癸未不過年月,暫可不理,離下乾上,異卦相疊,卻乃同人之卦,離為火,乾為天,火下天上,上下和同,隻不知可有變爻,且從卦辭。卦辭曰:‘同人於野,亨。利涉大川,利君子貞。’”說到這裏,忽地麵露喜色,道:“嗯,眼下咱們便在運河,又是二人同行,正應‘利涉大川’之言,此乃大吉之兆,隻要同心,定可斷金。魏叔叔當真卜得好卦。”


    淩欽霜似懂非懂,問道:“你說是為我們卜的卦?”


    婉晴笑道:“可不是麽,他們怎有這般好運?”忽又皺眉道:“可‘朝無光’什麽的,既與天下政事有關,這我可不清楚啦。”


    淩欽霜道:“我這幾日也曾尋思,卻毫無頭緒。”婉晴沉吟半晌,忽地拽住淩欽霜衣袖,道:“淩大哥,我估算行程,明日便抵蘇州。咱們今夜便走吧。”


    淩欽霜見她神情有異,怪道:“怎麽?”


    婉晴道:“若那同人之卦是為他們卜的,可便糟啦,魏叔叔最迷此道了。”說到這裏,忽又蹙眉自語道:“可他們有三人,不合此卦之象,到底……哎呀,不管啦,總之三十六策,走為上計。”


    淩欽霜雖然好奇,卻也不願再多生事端,見她這般緊張,便道:“何不即刻便走?”


    婉晴嗔道:“蘇州尚遠,便再利涉大川,你我卻能駕舟穿梭舳艫之間麽?”淩欽霜不由一笑。


    二人商議已定,當下收了釣具,自回艙歇息。但見窗外漸暗,帆影漸稀,方欲動身,忽聽門外有人道:“丫頭。”卻是魏玄貞。


    婉晴一怔,道:“有事麽?”


    魏玄貞悠然而入,說道:“二位可有私逃之意?”


    淩欽霜心中一顫,卻聽婉晴笑道:“昨天楚叔叔的話算也不算?”


    魏玄貞道:“當然。”


    婉晴道:“那便算不得私逃了,就此告辭。”


    魏玄貞大剌剌坐下,淡淡道:“這般急麽?”


    婉晴笑道:“要反悔麽?是了,這原也是魏叔叔的拿手好戲。”


    魏玄貞道:“現下危機已除,扣著你也無用。隻是魏某尚有一樁心事未了。”


    婉晴淡淡一笑,道:“萬古流空?”


    魏玄貞讚道:“丫頭果然聰明。”


    婉晴道:“你們謀反便是為了這心法?”


    魏玄貞道:“隻消道出心法,二位去留自便。”


    婉晴笑道:“叔叔以為,婉兒會有心法麽?”


    魏玄貞嘿然道:“你自沒有,他卻有……”話音未落,五指成爪,倏地便向淩欽霜咽喉抓來。


    淩欽霜自他進艙伊始,便全神戒備,見狀隻退半步,雙掌微錯,駢指如劍,反點他手腕。


    他一出手,便覺頗有精進,正要發力,卻見魏玄貞手臂驟縮,身形斜掠,欺到婉晴身畔,輕輕便扣住她脈門。淩欽霜不及相救,心頭微亂,叫道:“放開她。”


    卻聽婉晴笑道:“魏叔叔,對付婉兒還用這麽麻煩嗎?”


    魏玄貞笑道:“你這丫頭武功不濟,卻詭計多端,不得不防。”


    婉晴道:“萬古流空乃是鎮穀之寶,他如何會有?”


    魏玄貞哼了一聲,道:“我本尚存三分疑竇,但見你出手,分明便是蒼龍劍意。萬古流空除了劍穀穀主,素來不傳外人,蕭老兒私練已是死罪,竟還將此劍法傳授於你,哼,簡直膽大包天!”


    淩欽霜道:“蕭前輩所授萬古流空僅是招式,並未授予心法。”


    魏玄貞怒道:“你若隻學了架式,不知心法訣竅,又豈能對敵……”話音未落,卻聽一聲輕咳,楚天淵緩緩而入,悠悠道:“魏兄。”


    魏玄貞麵色一變,道:“你待怎樣?”


    楚天淵道:“你我之約,還記得麽?”


    魏玄貞哼道:“我若得了心法,難道我會任你約法三章?”


    楚天淵道:“心法若在這小子身上,難道我會讓你捷足先登?”


    魏玄貞一怔,卻見他取出一張紙條,伸到眼前。


    魏玄貞一見之下,麵色陡變,半晌澀聲道:“可信?”


    楚天淵道:“你說呢?”


    魏玄貞道:“何時傳來的?”


    楚天淵道:“午後。”


    魏玄貞神色陰晴不定,冷哼道:“你待怎樣?”


    楚天淵麵如古井無波,道:“你若有意,此事便當沒發生過。否則……那第二十一象之意,原也用你不著。”


    魏玄貞麵色數變,嘿嘿笑道:“若無我父子的人脈,憑你一人之力便想行那大計,豈非白日做夢。”


    楚天淵道:“你既知道,便走吧。”又向婉晴道:“丫頭,你們要去自去。小舟在舢板上。”說罷轉身而出。


    魏玄貞冷哼一聲,推開婉晴去了


    淩欽霜忙上前道:“你沒事吧?”


    婉晴輕輕搖頭,待魏楚二人消失在甬道盡頭,道:“淩大哥,你怎麽看?”


    淩欽霜道:“什麽?”


    婉晴道:“他二人的話。”


    淩欽霜皺眉道:“我不知道。那紙上寫些什麽?”


    婉晴凝思片刻,緩緩道:“當夜蕭成授劍,乃親見。後數日,觀淩習劍,斷其僅獲劍勢,未得心法。今蕭成率眾而出,且自留意。拜上。”


    淩欽霜驚駭莫名,道:“這……當真有細作。”


    婉晴道:“決不會錯。”手撚鬢發,咯咯笑道:“本姑娘這倒有了興致,非要弄清他們的大計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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