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大山送走了他們,回到家中,見青枝娃兒的床上隻有鋪草,夏組長的床上也隻有鋪草,他們三個年輕人都卷起行李駕船走了,葉大山的心裏像蝦子夾,他像被狗子咬瘋了似的跑出跑進。


    三個年輕人在家裏,一路出、一路進慣了,這一走,不知道什麽時間回?


    也不知道他們劃船的技術像麽樣?行船走馬三分憂啊!況且他們要去闖長江,三千多裏水路,該有多少激流險灘?


    老天爺啊,您要保佑他們平平安安啊!娃兒們是窮糊塗了、拿生命在打水漂漂啊!


    葉大山在神櫃前點燃一柱香,燒了五方紙,跪下作揖叩首……娃兒們都拚性命去了,我在家裏抹麻將等死,有用嗎?


    坐著等死不如出去拚啊!老人懷著酸楚的心情來到哥哥葉鬆山的家裏,葉勁外出聯係門麵、辦理營業執照、稅務登記證、銀行賬戶去了,侄媳婦有了身孕,在編織毛線衣,大孫女兒上學去了,小孫女兒在逗小雞仔,母雞張著翅膀要和她打架,她也不在乎,葉鬆山在劈柴,他心中有了希望,不論做什麽事都有一股用不完的勁頭,一見弟弟來了,連忙分煙,吳三英遞茶,問道:“叔叔,您是有什麽事來坐一下的?”葉大山接了茶杯,回答說:“伢們的都出去了,我的心裏不好過,來敘一下的。”葉鬆山拖了一把椅子和弟弟挨著敘起家常來,葉大山說:“哥,我們當年輕時,在高關水庫工地上,天不亮就起床拖土,拖著一板車土上大壩,一天拖幾十車,一直拖到臘月三十,吃了年飯,加班拖,在工地上過革命化春節,正月初一還多拖了兩車,十萬勞動力,硬是用肩膀挑、用板車拖,拖成了一座大壩!”


    “是啊,那一年我才38歲,你比我小一歲,37。那時,我們都是生產隊裏12分的勞動力,是拖板車掌把手的人,別人戲稱為‘二把手’,不曉得內情的人還以為我們是當的‘二把手’官哩,哪曉得我們掌的是板車的兩個把手,是個農民!嘿嘿”葉鬆山回憶起24年前的生活,笑得煙嗆到喉籠裏去了。


    葉大山說:“我們拖板車,還蠻有講究呢,叫做上到(漢西)汗滴(音xi),下到(宜昌)一蹌,路過(沙市)砂石,當的二把手。你看,拖著一板車土上大壩,三九天裏拉得汗隻滴,我們把這戲稱為到了武漢的漢西,當時是一個火車站;空車下大壩,車子有慣力,人走得踉踉蹌蹌,說到了湖北省的宜昌市;路上鋪的砂石,我們說到了湖北省的沙市,還是做的二把手的官!這樣窮開心,好呢,一天好過。”葉鬆山笑眯了眼睛,說:“那時候搞集體,吃的是大甑蒸的缽飯,菜是八個人圍一圈,一盆子蘿卜,一盆子白菜,有一碗煮黃豆就是好菜,還隻能獨點潘仁美,不準跑馬射箭!”吳三英問道,


    “那是什麽意思呢?”葉大山解釋說:“潘仁美,是一個大奸臣,戲文中說,要獨點他,就是殺死他的意思;我們把這句話用到了咽黃豆上,意思是說,一次隻能用筷子夾一顆黃豆;跑馬射箭,一箭射出去,可以穿好多樹葉,我們把這句話用在咽黃豆上,意思是不能一筷子撮幾顆黃豆。”小孫女在一旁笑得


    “咯咯咯,我連肉都不想吃呢!還是黃豆……”三個大人都笑起來了,葉鬆山說,


    “三十夜裏吃年飯,在飯缽中用索子穿的五塊蒸肉,我一頓就吃了的。”


    “是飯和肉一塊蒸的?”


    “是一塊蒸的。”


    “那是怎麽吃呢?”


    “嗯,好吃呢!飯裏麵有油,吃了舒服一截呢!”


    “修高關水庫,省裏麵還撥了錢,我們拖一天板車還有兩角錢,一個月是六塊錢,謂之草鞋錢,都高興得不得了,有不少人喊‘高關萬歲!’”倆位老人沉靜在火紅年月的幸福回憶之中,葉大山說:“哥,我來是想跟你商量的,我們約幾個人,拖幾輛板車去四川,三個人去拖一車土回來,讓兒孫們知道,我們為建設爬橋出了力的喲!我才61歲,你也才62歲,別人把我們當成了老人,其實,我們的身子骨還硬朗,尤其是這一顆心,還沒有老呢!”


    “好哇,安徽人一個人拖一板車生薑來賣了,回家過年呢,我們三個人去拖一車土回來有什麽問題呢?你去跟滿香說一聲,讓她組織一下。”說幹就幹,葉大山把商量的情況跟何滿香主任說了,她說:“隻要大家有這一顆心,我們有什麽話說呢?當年,我也是得力的‘二把手’呢;為建設家鄉出一份力,睡覺都舒服些!我馬上去通知相關的股東……”葉大山把耕牛賣了,分田到戶以後,農業機械得到了長足的發展,拖拉機、耕整機、割穀機、插秧機都普及開來了,用拖拉機耕田比用牛耕田劃算多了,一頭牛,一年到頭要喂養,負擔不輕,不如用機械,因此他和大多數農戶一樣,成了機耕戶。


    他找到葉權山家,說:“權山,我打算去四川,不能馬上回來,我的四畝田,請你幫我下一點雜交稻秧,到時候請人幫我整田、把秧插上去,所有的肥料錢、人工錢由我負擔,先給你三百元,不夠,我回來補給你。”葉權山說:“二哥,青枝在走之前,就向我交待了的,要我把全村的農業生產管好的,這是關係到全村人吃飯的大事。您放心,您的四畝田我會種好的,錢,您就不忙給了。”葉大山說:“說伢話,錢在前麵,人在後麵,你把錢拿著,以後要辦事的。”葉權山留葉大山喝酒,葉大山說:“不啊,我回家還要準備一下喏!”四月十二日這一天清早,何滿香率領的板車隊在爬橋頭集中,二十輛板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60口人,年齡最大的65歲,最小的18歲,板車編了號,


    “爬橋民兵連”的大旗插在第一輛車上,中間一輛車上插著


    “第一排”,末尾一輛車上插著


    “第二排”,三麵紅旗迎風招展,鑼鼓喧天,人們笑著招手,板車隊緩緩上了公路,走了一天,上了316國道,何滿香見路邊的一個牌子上寫著:“有貨,到襄樊”。


    她便叫大家停下來休息,她和鍾杉杉一同去打聽。鍾杉杉,18歲,初中畢業生,鍾鳴主任的兒子。


    他們去問明了情況,貨老板說:“二十噸貨,是玻璃製品,要輕放、輕行,因為這一個原因,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承運車輛。”何滿香說:“我們是板車運輸,輕行輕放絕對沒有問題;而且到了襄樊,您要把貨卸在哪裏,我們就幫您把貨卸在哪裏。我們有60名勞動力,多的是力氣!”貨主十分高興,答應交何滿香承運。


    鍾杉杉說:“何主任,是不是要先把價錢定下來。”雙方議了一回,按噸公裏2元6角計價,210公裏路,需運費一萬零九百二十元,鍾杉杉說:“我們幫您直截送到倉庫,幫您碼好,您總得加一點短途運輸費和裝卸費喲。”老板笑了,說:“好,小夥子年紀輕輕,就會做價錢了,加你們600元錢。”鍾杉杉當即把商量的意見寫成了合同,一式兩份,雙方都簽了名,按了手印,鍾杉杉還特地看了老板的身份證號碼是不是跟合同上寫的相符。


    何滿香領著大夥把貨物裝上了板車,向襄樊進發,看看天色晚了,有的人肚子餓了,要歇下來做飯,何滿香說,前麵不遠處有一個集鎮,我們把車停在集鎮上做飯、歇夜,都要方便一些,同時,我們到菜市場看一下,如果有菜販子丟棄的菜,隻要沒有爛,我們還可以撿回來炒得吃;到建築工地轉一下,有丟棄的木板、棍子,我們可以撿回來燒。”她這一說,把大夥的勁頭鼓起來了,一直把車拖到了集鎮頭的一片開闊地上,大家分頭忙開了,果然撿回了包菜、芹菜、大蒜、蘿卜、木柴,給了一元錢商店老板,用她的自來水,老板說:“我怎麽會要你們的水錢呢?你們出門人,造孽!”人們要買鹽、調料的、打酒的、買煙的,生意都在這個商店裏做。


    每輛板車上都自帶有一個鋁古子,煮飯、燒水,有一個平底鍋炒菜,三塊磚頭一碼就是灶,二十口灶的火光把人們的臉龐都映紅了,吃了飯,洗了腳,葉鬆山拿出修理箱,問大家有沒有車胎要補的,他帶有膠水、銼、剪刀、舊輪胎,這位當年在高關水庫為全隊人修板車的老哥,一點老手藝還在發揮餘熱。


    葉大山到街上的破爛堆裏轉了一圈,提著幾雙別人丟棄的力士鞋、皮鞋回來了,說:“你們有鞋子走爛了的,把這拿去穿。”人們哈哈大笑,


    “留著,有用的。”各輛板車的人在車底下鋪上草墊,墊絮、床單、被子,把一塊大尼龍布從板車把手上搭下來,人們鑽進棚裏,把帶的一根棍子貼身放好,便打起鼾來。


    夜晚,有幾個小偷來了,葉鬆山驚醒了,大吼一聲:“搞什麽的?”人們


    “呼”地一聲拿著棍子圍來了,星光下,三個小偷跑得腳後跟打屁股,向遠處奔走了。


    第二天,他們洗了口臉,吃了早飯,拖起板車,向襄樊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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