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女兒、外孫遇險,外孫女孫麗還被殺害,莊石將軍痛不欲生,淚如雨下,騎著快馬,從三岔口一路嚎哭到塗家寨。陪他前往的戚武和前來接應的滿春等人萬沒料到莊石老將軍這個鐵血軍漢,竟然是個性情中人,寵女狂魔,不由深受感動,也掬了一把熱淚。


    待趕到塗家寨老郎中塗門家時,看到兩個女兒、幾個外孫人人受傷,個個掛彩,尤其是小女兒莊容骨瘦如柴,卻頭腫如籮,遍體鱗傷,昏迷不醒;而大外孫女孫美焦躁癲狂,已被針灸紮暈;小外孫女孫麗更是被利箭穿透後心,身體冰冷,越發心中悲痛,嚎啕大哭。更加痛悔,當初不該聽廖氏一個妾室之話,將庶女莊容嫁給這棺材瓢子孫絕戶家!


    莊石怒發衝冠,“哧啷啷”抽出寶劍,怒吼道:“孩兒們,跟本將軍去殺了孫彥、孫毅那對狗父子!”說罷,就要往外衝。而屋外,他率領的一百衛兵炸雷一般響應。


    和莊容、孫美母女倆一起,躺在裏屋炕上的莊瑛急了,趕緊起身喊道:“父親稍安勿躁,聽女兒給你說道……”話未說完,氣血翻湧,兩眼一黑,又倒在炕上。


    莊石頓時驚慌失措:“塗郎中,我女兒是不是受了什麽內傷?”


    塗門正和徒弟一起,忙著在外屋給傷者包紮傷口。高進和匡回滿身傷痕,令人震驚。


    聽到莊石追問,塗門嚇得慌忙站起身來,小心翼翼、畢恭畢敬地道:“回將軍的話,高夫人沒受什麽內傷,隻是將軍又會有一個小外孫了!”


    “什麽?”莊石蒙了。


    “高夫人已經懷孕兩個月了!”塗門抖著山羊胡子道,“今年臘月底,或明年正月初,將軍又會有個小外孫兒!”


    “哈哈,我又有外孫兒了!”莊石喜出望外,可又悲從中來,長歎道:“塗老郎中,今日遭遇伏擊,小女可有什麽不妥?”


    “自然是驚嚇過度。不過,好在高夫人底子好,沒什麽大礙。隻是,高夫人脾胃虛弱、肝胃不和、陰液虧損,衝脈之氣夾著痰濕而上逆,因而出現惡心嘔吐的症狀。不過,孕婦不宜服藥,重在調理。好好歇息,不要勞神,清淡飲食,過些時日自然就會痊愈。若是症狀加重,吃入即吐,到時再用藥不遲!”塗門沉吟著,歎道,“將軍的外孫女兒後心中箭,已然……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萬望將軍寬恕老朽醫術粗拙……”


    莊石趕緊道:“老郎中萬安。本將軍再是渾人,也不能開罪老郎中!怪隻怪孫家這老絕戶!”他頓了頓,紅著眼睛道,“我的小女和大外孫女情況如何?”


    塗門長歎道:“老朽正要稟告將軍。小女娃娃因為目睹母親和妹妹受傷、被害,又經曆殺陣,驚嚇刺激,以致於痰濕內阻,氣滯血瘀,精神恍惚,妄見妄聞,緊張焦灼,煩躁不安,恐懼畏驚,稍有響動,就如驚弓之鳥!需得補腎填精、理氣化瘀、滋陰平肝、化濁通絡、補益心脾。”他臉色古怪,遲疑道:“將軍要有準備,這病,恐怕拖延的時日較長……”


    莊石熱淚盈眶,趕緊道:“老郎中隻管開藥。便是王母娘娘的心肝,本將軍也會取來!”


    塗門趕緊點頭,正色道:“將軍女兒骨瘦如柴,頭腫如籮,卻是受到虐待所致。”


    “什麽,虐待?”


    “正是。你道她為何昏迷不醒,其實是挨餓、挨打……”


    莊石頓時痛徹心扉,也勃然大怒。他堂堂從四品揚威將軍之女,竟然在婆家挨餓、挨打!


    高進的手腳都被包紮,瞪著一雙紅桃兒般的眼睛,一頭撲到外公懷裏,哭道:“外公,你要給姨母和妹妹報仇!”


    “外公定要宰了他們孫家……”


    “父親三思!”莊瑛已經下炕,強撐著走出裏屋。她隻道是喝了冷粥而惡心嘔吐,沒想到肚子裏居然又懷上了一個孩子!一時驚喜交加。又見妹妹和外甥女盡皆受難,昏倒在裏屋,又悲憤難抑。雖然妹妹莊容和她同父異母,身嬌性弱,但她們姐妹情深,如何能平心中怒氣?隻是今日親身經曆,讓她腦子異常清醒!


    “父親,孫家再無理再霸道,也不過是鄉村土財主,雲城小商戶,他們如何敢虐待身為將軍女兒的兒媳?甚至是不給飯吃,拳打腳踢?還納陪嫁丫鬟做妾室?您不覺得蹊蹺嗎?女兒斷定,這是有人撐腰、壯膽!”莊瑛強忍惡心作嘔,繼續道,“遍數雲城高門大戶,除了查家老虎,為了幾年前那件事情,誰敢跟我們奓刺?依女兒看,今天的事情,就是查家和孫家相互勾結,布下了天羅地網,就等著高家落網!而且,不光是我們娘兒倆,他們還要將兒媳和兩個孫女一股腦兒送死!所以,父親,咱們為何要飛蛾撲火,自取滅亡?”她喘了口氣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再不濟,讓妹妹和離便是!咱們回雲城吧,可不能讓他們抄了咱們的老家!家裏還有幾個孩子!還有,妹妹和小美,還有小麗……”


    莊石恍然!難怪查寅把高四郎高智帶出了雲城,原來這裏麵還有驚天陰謀!這是要把莊家、高家一網打盡啊!而孫家就是為虎作倀,狼狽為奸!


    莊石趕緊說了高大郎、高三郎去寧虜堡、破虜堡營救高四郎的事情,也說了蘇大將軍和堆福縣主,以及蔚州北口的事情。


    “父親,那咱們更得趕緊回雲城!”莊瑛沉吟道,“野杏坡的那些賊人屍體也要全部收起來。咱們得跟鄧大掌櫃商議一下,下一步該怎麽做!是大張旗鼓,報官抓賊;還是忍辱負重,以待來日……”


    “那是自然。”莊石冷哼道,“衛兵已經把十具屍體全部收齊。我要將這些賊人畫影圖形,追蹤幕後凶手!”


    莊瑛平複一下身心,轉身對塗門道,“老先生,看來還得耽誤你一些時日,請跟我們一起進城吧!”


    酉時,太陽的餘暉映照著雲城西南華光寺附近的嶽府。那裏高屋大廈,巍峨軒朗。但是,在嶽家祠堂裏,有一間低矮陰森的密室。此刻,嶽家護衛遠遠守護在周圍,就連蒼蠅都休想飛進!


    李氏老太太高高坐在上首的黃花梨木太師椅上,而她的嫡長子、嶽家家主、國舅嶽開和長媳、嶽家當家主母唐氏,以及嫡長孫、嶽家家主接班人嶽鼐三人則跪在蒲團上麵。周圍是滿地的碎瓷破盞。那都是老太太砸的!


    “……那羅氏是什麽玩意兒,還臨汾藥王羅家嫡女,狗屁!沒臉沒皮淺眼窩的商家女、小蹄子!”李氏老太太氣得渾身發抖,惱羞成怒,“她還拈酸做醋,自己懷孕了,還不準我重孫孫納妾!最可氣的是,她竟敢當著外人的麵,尤其是八合貨棧鄧大掌櫃的麵,作踐我的嫡親的重孫孫商兒!”


    嶽鼐不勝惶恐,叩頭道:“祖母息怒!孫兒派人查了,商兒的確是……把羅氏的嫁妝都賭輸了,還把院子賣了……”


    “我不管!這種丟人現眼的小蹄子,活該當堂打死!”李氏老夫人咬牙切齒道。


    唐氏求情道:“母親,羅氏已經顯懷……”


    “顯懷又怎樣?不過再養她幾個月而已!待生了孩子,無論男女,她都不能留!到時報個血崩而亡,他羅家還能如何?不過就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隻怕他們家為了攀附我們這皇親國戚,再祈求著送一個嫡女來做填房也未可知!”李氏惡狠狠地道,“且等著看羅家如何巴結我們吧!我看,現在就可以張羅著給商兒踅摸填房了!”


    唐氏吞了一口唾沫。幾房媳婦都沒福壽,所以,這孫子媳婦的事情還得由她來張羅。羅氏是她看中的,如今出了這種事情,她竟然有種兔死狐悲的悲涼感。想到這幾十年在老夫人手下討生活,那真是好比在刀尖上跳舞,在懸崖上赴宴!


    “母親,那商兒賣了羅氏的陪嫁,除了金銀首飾,古籍藥方,還有雲城的藥鋪,太原的醫館,還有雲城、臨汾等處的幾百畝田地……還有,城東北觀音街的宅院、城外湯山和勺子山的幾處莊園……都被悉數賣光!”


    唐氏眼淚汪汪,肉痛不已。次孫的這些家財,好多都是她的私房,竟然全被禍禍幹淨!她恨不得殺了做局害她孫子的那幫千刀萬剮的家夥!


    “話說,雲城有誰有這麽大的膽子,竟敢算計我的重孫孫?”李老太太氣憤不已。


    嶽鼐遲疑半天方才說道:“是七叔。”


    “什麽,竟是嶽仕……”嶽開和唐氏都大吃一驚,不敢相信地望著嶽鼐。


    “確實是七叔……嶽商天天泡在七叔的賭坊裏。還有,雲城和臨汾的土地,都寫在七叔的幾個兒子名下了……”


    嶽開和唐氏都怔住了。嶽開是不信,唐氏是不憤,恨不得一刀捅了這個小叔子。


    “哎喲,我不活了!有這麽禍害侄孫兒的叔爺麽?這可是龍王發兵討河神,自相殘殺啊!”唐氏氣得口不擇言。


    “還好,東西還在嶽家人的手裏!”李氏老太太卻長籲了一口氣。


    “母親,您不能偏袒小兒子和那鮮卑公主……”唐氏氣呼呼的叫囂道。


    “我看你,與其在這裏扯皮拉筋,胡攪蠻纏,不如趕緊想想,把羅氏那個賤貨安排在哪個山莊裏去!”見唐氏似有話說,李氏老太太忿然作色道,“還有,婤兒、姌兒、姮兒堂堂皇親國戚、高門貴女,是怎麽弄得披頭散發、衣衫不整、鼻青臉腫,還一身的牲口屎尿?”李老太太臉色烏青,捶胸頓足,順手將一個青花茶盞又向唐氏砸去。這回砸中了唐氏的腦門。她禁不住“哎呦”一聲,卻不敢動,任由血跡像蚯蚓一般順著臉頰往下蠕動。今日三個嫡孫女丟人現眼,丟醜賣乖,這可是她推搪不了的過錯!


    “我還聽說,婤兒不知怎麽的,竟然向一個去八合貨棧進貨的外地客商投懷送抱,丟死人了!”李氏老太太怒不可遏,“務必找到那位外地客商,滅口了事!如今,她那些嬸婆、堂嬸、堂嫂、堂姐妹都在看她的笑話!”


    父子倆趕緊答應。


    唐氏氣得頭暈目眩,心髒絞痛。這幫妯娌、侄女、侄媳、侄孫女、侄孫媳真不是玩意!吃著她的喝著她的,竟敢詆毀她嫡親的孫女!忍不住辯駁道:“母親,婤兒可是我們嶽家嫡支嫡長的姑娘,雲城第一美女!就連娘娘都看好她,說要讓她做皇子妃,最好是做太子妃!這幫濫嚼老婆舌頭的娘們,敗壞婤兒的名聲,母親就該狠狠責罰她們!”在她的潛意識裏,除了他們這嫡支嫡長,其他人都是吸血蟲一般的存在,吃著他們嫡支嫡長的肉,喝著他們嫡支嫡長的血!


    “我已經訓誡了她們!再有隻言片語,看我不割了她們的老婆舌頭!”老太太正色道,“不過,滿身屎尿向一個陌生男人投懷送抱,總不是好事!我看,趁這次宕兒回雲城給我做壽,再回京城時,一並將婤兒送到京城她姑奶奶那裏。由淑妃娘娘做主,給她開一門好親!”


    “母親,必得是皇子!”


    “那是自然!我們婤兒必得嫁給皇室!便是跟淑妃娘娘差著輩分也再所不惜!”


    李氏老太太的這個提議,她們都很讚成。淑妃是嶽婤的姑奶奶,可若嶽婤成為皇子妃,那就是跳了一輩。無論來日哪個皇子升得大位,隻要不出大事,淑妃一個太妃的封號是跑不了的!淑妃圖得是,若嶽婤成為太子妃,憑著這層關係,說不定她可以封個貴太妃!如果綢繆得當,說不定還能撈個太後當當!差不差輩分,也就那回事。


    “話說,那嶽晟的媳婦馬氏是怎麽回事?我聽說,她被羅氏那個賤蹄子害得,腦袋在樓板上重重磕了一下,暈了過去,到現在都沒醒過來?”李氏老太太道,“馬氏以後可是嶽家的當家主母,又是繁峙縣令的嫡長女,我們這做太祖婆婆、祖婆婆的可得擔待著點!”對馬、羅兩位重孫媳婦,老太太一向就是雙標!


    “是,母親!”唐氏想起什麽,生氣地道,“這馬氏雖然是官宦之女,可也是個眼窩子淺的。我再三囑咐她看好弟媳和幾個妹妹,她竟然跑去問店員什麽象牙鬼臉香球!”


    嶽鼐忽然臉色蒼白,氣喘籲籲。


    一番兵荒馬亂,嶽鼐總算回過神來。


    李氏和唐氏已經哭得眼泡都腫了。


    自從嶽鼐的四任媳婦相繼過世,嶽鼐就得了心悸之症,時不時要犯病暈倒,心虛氣短,可把祖母李氏、母親唐氏心疼壞了。


    李氏道:“我看,得盡快給鼐兒尋個媳婦,總不好正室一直空懸。”


    盡快讓嶽鼐娶妻,這是大家的共識。唐氏立刻道:“母親,您可還記得,今日在八合貨棧,那個叫陳綰的女娃娃很是不錯……”


    “不行!”李氏一口否定,“區區校尉之妹,還是個無父無母的福薄之人!”


    “母親,我看做鼐兒的房裏人不錯。父母過世,說明她的八字硬!華光寺的老神仙都說,我們鼐兒得找個命硬之人收房,才能扶得住鼐兒!一年、二年的,就能替鼐兒逆天改命,到時才能留得住妻房!”


    “不行!”李氏老夫人還是否定道,“我看,八合貨棧的鄧大掌櫃的女兒不錯,父母雙全,容貌端麗。更合適收房。”


    “母親,那孩子太小,才不過八歲!再說,鄧大掌櫃的說了,她家女兒要在老家開親!”見老太太固執己見,唐氏問嶽鼐,“你意下如何?”


    “孫兒、孩兒聽祖母和父母的!隻要你們看中的,都好!”他皺眉道,“隻是,跟八合貨棧結親,有些不妥!”


    “八合貨棧的女子就不要想了!”嶽開好久沒有說話,此時一言定鼎。他見唐氏還想狡辯,冷冷地道,“向氏的月例多長時間沒給了?我嶽府的媳婦,寡婦失業的,竟落得種菜、賣菜!你是巴不得淑妃被彈劾嗎?”


    離開祠堂暗室,父子倆去了書房的另一個暗室。嶽府這種暗室很多,許多虧心的事情都是在這裏商定的。


    “父親,把嶽商送到嶽家的北狄駝隊去吧。母親想讓他去京城,可吃喝嫖賭,去京城隻會惹下更大的禍來!”


    “……嗯。”


    “還有,既然大家都不忌諱輩分問題,婤兒與其嫁給皇子,不若直接嫁給皇上!隔得京城太遠了,哪塊雲彩下雨,咱們沒法判斷。那就不判斷,免得站錯了地方!”


    “……嗯。雖然……但也無礙。畢竟咱們嶽家是有胡人血統。咱們不講究這些……”比起這個,嶽開更關心另一個問題,“和查虎、查寅商議的事情,不知怎麽樣了?”


    “婦孺而已!那十個人,都曾是軍中翹楚,一定會收拾得幹淨利落!”嶽鼐道,“我倒是擔心,八合貨棧的骨頭太硬,不好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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