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了李秉言,林恪直接往百味齋裏麵的荷花院而去。今日他們朋友幾人要給楊施和吳睿遠送行。


    楊施要去京城國子監就讀,準備下一科的考試。吳睿遠是因為父親調職,不得不舉家搬遷。相處了五年多,楊施溫雅心正,劉仁修開朗不拘小節,吳睿遠麵上憨厚內裏心細如發,再加上腦子靈光的林恪。幾人湊在一起,相互契合的很。


    這幾年來,一般鬧出動靜的事情,都是林恪主策劃,劉仁修敲邊鼓兼執行人,吳睿遠給策劃方案挑錯並修正,至於楊施,則充當了禦史的角色,如果方案影響太壞或太歪門邪路,他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幾人這麽一搭配,可謂是天作地和,當初何墨兒就是這麽被神不知鬼不覺地撈出來的。至於其他零碎的事情,四人也背著各家大人幹了不少。好在揚州府這一畝三分地兒上,四人聯合也鬧不出什麽大亂子。


    林恪進去的時候,其他三人早已經到了,房間內的氣氛有些凝滯。劉仁修見林恪挑簾子進來,眼睛一亮:“林恪你可遲了!罰酒三杯!”


    吳睿遠和楊施笑吟吟看了過來,林恪幹脆利落地倒了滿滿三杯酒灌進肚裏,眉毛一揚,亮了亮空空的杯底。上輩子這輩子,論拚酒他還真不在乎。


    幾人紛紛鼓掌湊趣,楊施看了林恪,舉起了酒杯:“我去國子監之後,家中父母小妹,就拜托賢弟多多照顧了。”


    “應當的。”林恪點頭應下,楊清柏是自家妹妹的閨中好友,他自然也會留意照看。至於楊同知,那隻老狐狸不用他照顧也會活得好好的。


    比起楊施來,吳睿遠就灑脫許多:“此去經年,總有見麵之日!”


    楊施和林恪莞爾一笑,劉仁修在旁邊搖頭搖的跟抽風似的:“不通不通,狗屁不通!”


    吳睿遠漲紅了臉,“劉小子,我還沒走呢!信不信臨走之前,我先讓你渾身通泰一把?!”


    林恪噗了一聲將口中的酒都噴了出來,哈哈大笑。見眾人迷惑的眼神,愈發笑的直不起腰來:“哎呦,吳兄,你好重口。”


    吳睿遠愣愣地琢磨了一會兒,臉色慢慢地由紅變黑,握著指關節發出劈裏啪啦地聲音來,一步步朝著林恪走過去。


    劉仁修不動聲色地挪動幾步,退到了安全地界,這才笑嘻嘻看著兩人互相掐架。四人之中,論起兩兩掐架來,當屬林恪pk吳睿遠最精彩。就連平素自詡正派人的楊施,見到他倆胡鬧也從來不調解,一樣看的津津有味。


    “君子動口不動手!”這話一貫是林恪的開場白。


    “我不是君子!”吳睿遠不上當,揮舞著拳頭就衝了上去。林恪這幾年也練了些武藝,但不過是強身健體,此時邊躲邊喊:“剛才可是你自己說出來的,朝我撒什麽氣!”


    “你小子最會顛倒黑白!我剛才沒那意思!”兩人打鬧一番,吳睿遠好歹將火氣發泄了出來,這才氣呼呼地停了手。林恪隻是低頭整理身上的衣服,口中嘟囔著:“那你撕扯我衣服作甚!”


    一句話刺激的吳睿遠又要衝上去,劉仁修和楊施趕緊抱住他。林恪在一邊笑得奸詐兮兮:“嘖嘖,怪不得吳兄此時沒有太多的不舍之情,原來就要去那享福之地了!”


    劉仁修詫異:“林賢弟你說錯了吧?那可是邊關!苦寒之地!”


    “可是那裏有好多小哥兒啊!”林恪笑嘻嘻地衝吳睿遠眨了眨眼睛,一臉‘我懂得’的曖昧之意。


    “放開我!放開我!”吳睿遠又開始了一輪折騰,楊施和劉仁修瞪了林恪一眼,“少說幾句罷!一會兒我倆製不住他看你怎麽辦!”


    “這可是我家的店麵。”林恪狡猾一笑,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了把扇子,坐在椅子上搖啊搖:“我這是好心提醒他要趕緊找個夫人了,一去幾年,邊關可沒有垂柳堂,更沒有四仙子!”


    插科打諢一番,氣氛終於變得熱鬧起來。幾人早就想著來林恪的百味齋見識一番,隻可惜往常林恪死守著規矩死活不讓,因此今日這還是三人第一次踏足。


    “果真是漂亮!”酒足飯飽之後,楊施在院中轉了一圈,感慨道。


    “林小弟這腦袋真不知道怎麽長的,賺錢都賺的這麽風雅!”劉仁修似醉非醉地拍了林恪腦袋一下,惹來林恪一個大大的白眼,心中腹誹:你也真夠不著調的!


    吳睿遠則是一直滿臉不屑,一副‘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中勞其筋骨’的得道高僧模樣。


    “小弟在這裏一杯薄酒,祝兩位兄長一去鵬程萬裏,青雲直上!”林恪說了這麽一句,臉上帶著微微笑意:“來年相會,你我再聚京城百味齋如何?!”


    此話一出,眾人眼睛都亮了。


    “痛快!此話當浮一大白!”


    “那你京城的鋪子可要早些動土了,別我等都京城相會了,你的百味齋還在夢裏呢!”


    “林家小弟,新鋪子湊個份子如何?”


    ……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幾人熱熱鬧鬧玩了一天,互道一聲珍重就此告別。


    林恪騎了馬慢吞吞地走著,腦中思緒萬千,麵上時而微笑時而憂慮。初夏的夜裏,涼風習習,空氣帶著微醺的花香,惹人沉醉。如此良辰美景,沒一會兒就被一人打斷了。


    “你還真是好興致!”一個聲音從林恪身後傳來,他不必回頭就知道此人是誰,懶洋洋地接了句:“趙兄又有何事找在下?”


    “無事就不能找你?”來人騎馬與他並行,眉毛皺了下:“堂堂巡鹽禦史嫡長子,滿口子在下在下的,也不怕被人笑話。”


    “趙兄不是自稱江湖人,江湖人對江湖人,用在下稱呼正合適。”林恪嘴角微彎,眼瞼低垂,遮掩住眼中的一絲絲嘲諷之意。


    “林恪。”來人歎了口氣,“我的身份來日定會原原本本告知與你,你與我有救命之恩,我怎會做那背信棄義的小人?”


    不說這個還好,說起這個……林恪勒緊了馬韁,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一雙眸子露出明明白白地譏諷之色:“趙兄可真是知恩圖報的好人。”林恪語氣一字一頓,“隻是趙兄這報答來的太快了些,我與家父都誠惶誠恐。”


    這又是另一團亂麻,來人有些無力,沉默了半晌隻輕輕說了一句:“林恪,林大人不是誰的提線木偶,他動與不動,都有自己的想法,不是我能攛掇的了的。”


    “是,我父親不是誰的提線木偶。但何仁一案如不是鬧得揚州城內人人皆知,民憤極大,我父親又怎會明知他後麵是四爺也要上書朝廷‘為民請命’?萬一被當今誤會了站隊,你可知這其中的後果?”林恪跳下馬來,走到了斑駁樹影處,隻聽得聲音飄飄渺渺,不辨喜怒,“雖說得民心者得天下,但天下聰明人更不少,你與你背後的主子,也莫覺得已經勝券在握了。”


    “不管背後站著誰,何仁一案秉公處置都是林大人職責所在,當今又怎會誤會?況且趙先生一直在林大人身邊,更為了解。”來人深吸了口氣,“另外,當初何仁一案,並非是民憤極大才引得林大人調查,而是林大人調查之後,才發現民怨極大。”


    利用與被利用,抑或相互利用,來人已經見過太多。唯獨在這人身上,他隻要說起此事就滿心焦躁。


    “你說的對。”林恪半個身子靠在了樹上,順手拽了顆草根叼到了口中,“當今是沒有誤會,可是那位爺誤會了。我父子二人也隻能一條道走到黑,不知這樣的結果……”


    林恪抬眼直直看向了麵前人,目光灼灼:“趙兄與令兄,可否滿意?”


    麵前人良久沒有吭聲,林恪將野草吐了出來,留下口腔一片苦澀:“說吧,這次又有何事?”


    “無事。我路過此地,想著來看看你。”來人語氣懇切。


    “既如此我便不奉陪了。”林恪轉身就走,翻身上馬之後,回頭冷冷看了他一眼,“風向雖變,你兄弟二人也要悠著些。莫要陰溝裏翻船,被一起子小人鑽了空子!”林恪說到此,終究忍不住刺了句:“我父子二人讀書少,做出那一葉障目的事情也是活該。但願兄台二人能平安忍耐,得道成仙,我與家父也能雞犬升天一把。”


    “林恪!”見他越說越不像話,來人終於喝住了他,“照你所說,天下審時度勢者,都成了不見泰山的愚笨之徒?我知你心有丘壑、身有傲骨,不喜歡如此明刀明槍的拚殺,但你可知此事非陽謀不可得!你莫小瞧了我家兄長,也莫小瞧了你家林大人!”


    林恪端坐馬上,神情恍惚。月光灑下,越發顯得眉目雋秀,舉動風華。來人抬眼見到這般景色,萬般想法千般思緒通通都咽了下去,隻攪得心內如沸水如滾油,最終化為幾不可聞的一聲歎息,“你,可曾後悔當初救了我?”


    林恪仿佛未聽到,雙腿夾了下馬肚,馬蹄聲在寂靜的夜裏漸行漸遠。些許話語從風中傳來,飄渺無蹤:“我隻後悔借馬與你。奈何世間事,半點不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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