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老交替之期,民間有眼力見兒的人家都越發的謹慎,早出早歸,天還微亮就落了鎖不再出門。當然無論在什麽時候,都有那種遊蕩在外的人,除卻遊民乞丐就是天不怕地不怕,隻圖自己過得痛快的浪蕩子。


    林恪這幾天也變成了其中一員,這日二更天他才無精打采的回了府中,剛進自家大門就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府裏好像多了幾分肅殺之氣。林清一臉焦慮地站在院子裏,看見林恪進來小跑過來,急急地湊到林恪耳邊說道:“大爺,來了個奇怪的人!”


    話音未落,屋內有個人悠悠走了出來。夜色朦朧看不大清麵容,語氣嚴肅:“林如海之子林恪麽?隨我走一趟吧!”


    是個太監,林恪心裏做了這樣的判斷,所以今晚是解疑答惑的時間?林恪朝著林清安撫地看了一眼,這才看了眼前這位中年人:“既如此麻煩大人了。”


    戴權等了林恪這麽久,本來是一肚子的火氣。但現在見他雖是第一次麵聖,卻不卑不亢語氣平和,心裏倒是和緩了幾分:“咱家叫戴權。”


    “原來是老內相。”兩人上了車中,林恪這才見到這位大明宮掌權內相的真麵目,年約四十出頭,麵容和善、臉色白皙,雖然不知道他因何拋來了橄欖枝,但林恪依舊謙謙有禮的接下了。不管如何,人情不都是這麽往來的麽?他以前是沒辦法才需要慎獨,現在朝局穩定就不必再如此小心翼翼了。


    果然見到林恪的反應,戴權臉上帶了一絲笑意,這才合眼閉目養神起來。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路線如何,林恪隻覺得車子一路七拐八繞地折騰了好久,才終於在一處小門停了下來。戴權此時也睜開了眼睛,領著林恪下車之後,又繞了一段路,才終於到了一處宮殿麵前停了下來。


    “你且在這等著,咱家進去通傳一聲。”戴權丟下了這麽句話,轉身就進了內殿。不多時就小碎步從殿裏走了出來,看著林恪說著:“進去罷!”


    林恪深吸了一口氣,一路目不斜視地走了進去。到了殿內,眼神餘光就見得麵前一處桌案,案上高高的奏折,而桌案後方坐著一個身著明黃的身影。那人見到林恪進來行禮,不等他開口便將奏折拋到了一邊,‘砰’的一聲惹得殿中小太監小宮女都顫了□子。


    林恪眼觀鼻鼻觀心,良久才聽到上麵那人冷哼了聲:“你可知朕為何叫你過來?”


    司徒瑞才不是這個聲音!林恪一顆心徹底沉了下去。他在第一天遍尋不著的時候,不是沒有想過,會不會司徒瑞其實就是司徒堯。畢竟微服私訪這種不靠譜的事情,曆朝曆代的皇帝都樂此不疲。


    但現在看來,這位皇帝顯然不是。得知了這個結果,林恪頭越發低了,借著燭光遮掩住自己臉上忍耐的神情。冷靜,要冷靜,那是皇帝。如此反複在心底對自己說了幾次,林恪才漸漸平靜下來:“學生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看你心思重的很!”司徒堯又冷哼了一聲,在桌案邊翻了一會兒,拿出一個奏折扔到了林恪麵前:“自己看!”


    要是其他的臣子,估計還要推辭惶恐幾番才顫悠悠地看了。林恪此時一股子怨憤憋在心底,能做到表麵的禮貌恭敬就夠有自製力了,這些小事自然沒那麽矯情,伸手取了奏折就看起來。


    這是一個禦史上書寫的奏折,彈劾林如海‘不知進退’,原因是他在新皇登基之時,沒有第一時間請旨回京,似乎有所圖謀。


    林恪覺得自己要被氣笑了,這些禦史腦子被門擠了吧?有所圖謀?圖謀你妹啊!你們就算是想要在新帝麵前露露臉留下個好印象,也不能這麽隨意汙蔑大臣!可能是林恪嘲諷的表情過於明顯,司徒堯語氣更衝了:“你怎麽看?”


    我又不是元方,林恪心底思索一番,再次低頭恭敬回答:“為父從來上任淮揚禦史至今,兢兢業業不敢懈怠。皇上若有疑惑,自可查之。”


    說了等於沒說,那人瞪了他幾眼,下了逐客令:“罷了,你回去吧!”


    聽了這話,戴權走到了林恪身邊,看樣子是要送他出宮。林恪腦海裏一時間轉過許多念頭,揚州、京城、玉牌、書,還有那壇子三春桃花釀……


    錯過這次機會,以後再麵聖怕是要等到三年之後了。林恪閉了閉眼睛,再低頭神智清明:“皇上,學生想問個人。”


    不知道是不是他心底的錯覺,他感覺殿內的氣溫突然間變得冷颼颼的,很久之後才聽到司徒堯有些緊繃的聲音:“誰?”


    “他叫司徒瑞。”說出了這話,後麵的就好說多了,林恪鎮定說了下去:“學生和他曾有過約定,要一起品嚐桃花釀的……”說著說著,他就見到那人走到了他的身邊,餘光裏滿是明黃色的衣衫。


    “你當初管他要了四個暗衛給你父親,是嗎?”司徒堯這話一出口,林恪愣了下,怎麽突然說起這個事情了,“是的。”


    “你可知他身邊一共隻有八個暗衛?”司徒堯語氣微怒,不等林恪回答就繼續說了下去:“你可知你身邊一直有兩個暗衛?你可知那個玉牌有什麽用!”司徒堯的語氣越來越憤慨,“那牌子竟然被你用去和鈺親王要鋪子,真是暴殄天物!”


    林恪原本臉上滿是驚愕,聽到後來臉上表情卻漸漸舒展開了,甚至還帶了絲笑模樣。司徒堯劈頭蓋臉地大罵一通,回頭見到的就是他這副欠揍的模樣。


    “你還能笑得出來?!”司徒堯這次真氣到了,恨不得立時將他打發的遠遠的,眼不見心不煩。


    “皇上對司徒瑞愛護,學生自然很是感激。”林恪唇邊是忍不住的笑意,“又得知司徒瑞無事,學生如何不高興?”


    “朕何時說他無事了!”他可不記得自己有說過這話。


    “皇上對司徒瑞關懷有加,如果司徒瑞真的有事了,想必等待學生的就不是深夜召見,而是刑部大牢了吧?”林恪心頭一片清明,以往種種不通之處也都茅塞頓開。隻有這樣才會理解為什麽他找不到人,皇帝想要隱瞞一個人的消息,簡直是太容易了。


    司徒堯瞪了他許久,“要不是他身邊隻剩下兩個暗衛,要不是他把那牌子給了你,他何至於受傷!”


    “是學生的錯。”林恪真心實意地認錯。


    他很能理解司徒堯此時的心情,如果將來黛玉在婆家受了夫君欺負,如果林忱因為賈蘭而受了傷,他恐怕做的比司徒堯更加過分,揍一頓算是輕的了。現在司徒堯還能和他麵對麵的交談,果然當皇帝的人就是忍耐力強。


    兩人正一問一答著,戴權匆匆又跑了進來:“睿忠親王求見!”


    司徒堯一愣,繼而怒罵了句:“讓他滾出去!”說完這話他回頭看了看林恪,冷哼了一聲說道:“你也給朕滾出去!”


    他這是招誰惹誰了,林恪眼睛裏都是無奈。雖然想見見司徒瑞,但是見到快要暴走的司徒堯,林恪明智地將這話咽到了肚子裏,來日方長。


    當林恪隨著戴權一步步走出宮殿外的時候,就見到一個人佇立在門口,身影挺拔,表情帶著笑意:“好久不見。”


    林恪張了張口,又回頭看了看殿內,眨了眨眼睛半天冒出一句話:“司徒瑞?”


    “是我。”司徒瑞已經很久沒有見到林恪這副模樣了,臉上不像往常那麽的疏離和冷漠,帶著些迷惑不解。


    “睿忠親王?”林恪隻覺得口幹舌燥,再次詢問。


    “是我。”親王什麽的他其實不在乎,過繼什麽的他更不在乎。但是自家哥哥說了,沒個光明正大的身份將來做事不方便,尤其那小子還是個脾氣執拗的。


    “可是太上皇隻有兩個兒子……”林恪話剛出口,就猛地被司徒瑞捂住了嘴巴,“慎言!”司徒瑞隻是不想讓他在這裏說話,畢竟隔牆有耳。但是當手掌觸到林恪嘴唇的時候,心底卻傳來一陣陣悸動,他仿佛觸電一般的鬆開手。


    林恪並沒有注意到他的反應,從順如流地轉移了話題:“你身上的傷好了嗎?”


    “他和你說了?其實沒什麽大礙的,養幾天就好了。”司徒瑞說的輕描淡寫,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擔心也沒必要。


    “皇上今晚把我招進宮來,隻為了問我父親的事情嗎?”林恪冷靜下來仔細一想,總覺得今晚的事情似乎透著些詭異。


    “不是,他非要和我打個賭。賭注是我是否可以見見你,親自報個平安。我說你一定會問起我,他說你從來步步小心隻知自保,不會做那蠢事。”司徒瑞眼睛裏的笑意滿的都快溢出來,“結果,我贏了。”


    林恪沉默了,他確實從來都小心謹慎,隻知自保的。司徒堯說的沒錯,也猜的不錯,剛才在宮殿裏他問那句話之前,心底是猶豫過的。黛玉還小,林忱更年幼,自家爹爹雖然脫離了漩渦,但卻看不到以後的路。


    那句問話說是勇敢果決,不如說是一時衝動。如果時間再回轉,他真的不確定自己還會不會有勇氣問出來,會不會就此將司徒瑞這個名字封存在心底一輩子,不去觸碰。


    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這人卻如此相信他。


    林恪心頭有些酸澀,沉默了良久,抬頭衝著司徒瑞笑笑,伸出手來語氣認真:“我叫林恪。”


    司徒瑞訝異了看著麵前白皙的手掌,轉而似乎想到了什麽,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明顯。他伸出手來,握住了眼前這人有些冰涼的手指:“我叫司徒瑞。”


    過往種種,一筆勾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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