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過程的自我構建


    人類認知世界就是不斷建立起“我們”和“他們”之間的一個邊界的過程。而隨著這種邊界的形成,你會發現我們的認知世界是一筆糊塗賬。


    比如在亞運會期間,有一個廣州市民發了一條微博,憤怒的語氣明顯是帶有地域歧視的感覺。他說:“你們外地人不能一邊罵我們亞運會辦得不好,一邊又跑來把我們所有的票都搶光。你們不能跑到我們的地鐵上,把我們市民的位置全部占了,然後又說我們的廣州治安不好。”


    @qpsoso:嗯,我覺得每個地方的人對善惡都有不同層度的理解。有些地方的人坑了、騙了別人還會罵別人傻,覺得是自己贏了、得了利才是最好,而忽視因為自身原因造成的別人的痛苦。地域和環境的差異導致不同地方的人有不同的價值觀念和行為習慣。俗語一定有它的事實依據,否則就會自動消失難以流傳下去。


    站在他的角度來看,他所有的委屈和憤怒都是真實而有道理的。可是在“我們”和“他們”、我們廣州人和他們外地人之間,這卻是一筆亂賬。因為買光票的和批評亞運會辦得不好的,可能是一撥人,也可能不是。但沒有辦法,廣州人不可能細致到去區分到底哪些外地人是買票來看亞運會的,哪些外地人是批評亞運會的。


    @ltan23:這就是大自然的一個定向規律。所有動物包括人都有一個領地意識,這種意識是潛意識不自覺的一種。當你沒有經過我同意就使用我的東西或來到了我的底盤時,狼群會怎麽做?豹獅虎會怎麽做?很顯而易見的東西!


    生過孩子的父母都知道,孩子在八個月到十二個月之間會出現一個心理階段——認生,除了自己的媽媽和爸爸,誰都不讓抱。從那個時候起,自我意識就開始構建起來。這是我爸媽,這是我吃飯的小碗,這是我睡覺的床,這是我的家,這是我的朋友,這是我的學校,這是我的城市,這是我的文化,我的語言,我的祖國……


    我們的成長過程就是不斷構建自我和外界,也就是“我們”和“他們”之間邊界的過程。


    人從小到大就是不斷地把一些外在的,看似和自己沒什麽關係的事物,逐漸認同並劃歸到自我的人格當中這樣一個過程。如果別人動了自己的東西,也就是那些被認同的外界之物,人就會覺得自我人格受到了傷害。


    比如說,在反日大潮當中,你會發現表現最激烈的大多是年輕人。我曾見過一個一提起日本就咬牙切齒,恨不得立即要殺到日本列島的初中生。我好奇地問他跟日本人有什麽仇,他其實也說不出來。但是我可以理解,他正在構建自己對國家的一種認同感,他認同這個國家,所以可能對這個國家的曾經或者未來造成傷害的族群,都成了他認知當中的敵人,讓他充滿了仇恨。


    我大學時的校長李培根先生講過一句話:“什麽是母校?母校就是那個自己隨時隨地可以罵,但別人絕對不能罵的學校。”上過大學的人都知道,幾乎每個人在上學期間,對這個學校都會有不滿,埋怨過老師很爛、食堂不好等等,天天罵罵咧咧很正常。可是一旦拿到畢業證,走出了校門,誰要是罵這個學校就跟誰沒完。為什麽?因為這個學校已經成為你人格當中認同的一部分,罵學校和罵你從心理機製上引起的反感是一模一樣的。


    這就是構建“我們”和“他們”的世界的過程,地域歧視也來自於此。比如我們北京人,我們上海人,他們外地人。或者在北京內部,我們是東城、西城的人,他們是崇文、宣武的人等等。這種邊界一旦形成,所謂的歧視就在這種自我認同的構建當中潛滋蔓長。


    “喪鍾為每個人而鳴”


    那麵對地域歧視,到底有沒有解決的辦法呢?


    原則上,解決的辦法就是讓認同變得無邊弗界,也就是認同的對象已經變成了這個宇宙,或者這個世界的全部。


    不要以為這是很古怪的思維方式,中國古代哲學家張載寫過一篇非常著名的文章叫《西銘》[3],提出了“民胞物與”的思想。什麽叫“民胞物與”?就是所有的人都是我的同胞,所有的物都是我的同類。這是一種非常宏大的哲學思想,在基督教中也非常突出。


    @turbo3k:羅先生這個“簡化認識”的觀點,在下實在不能認同。我認為歧視的根源在於意識形態的衝突,或說文化差異的衝突。您所謂的“無邊弗屆”和“把自己和外界剝離”,在我看來實際是一碼事。人,是一種社會型動物,是社會動物就會有群體認同與歸屬意識。這不光是人,其他動物也是如此。為何會有群體認同與歸屬意識呢?這主要源於作為個體在社會中的不安全感。當某個個體融入某個群體時,他就把自己的利益與這個群體綁在了一起。當然首先你要認同這個群體的意識形態,否則就容易被邊緣化或排除於這個群體之外。當兩個群體意識形態差異產生衝突時,歧視也就產生了。


    比如17世紀的英國詩人約翰·多恩[4]寫過一段布道詞,大意是:所有的人都是我的一部分,正如所有的地點,包括一些小小的石子,都是歐洲的一部分。當一個石子滾到了海峽當中,歐洲就少了一部分。所以每一個人的死去或離開,都是“我”這個主體少了一部分。所以當你聽到喪鍾鳴起的時候,你不要問喪鍾為誰而鳴,喪鍾就是為你而鳴。


    後來海明威根據這個詞寫了那本著名的小說《喪鍾為誰而鳴》,這與張載提出來的所謂的“民胞物與”的思想是一脈相通的。這種思想的本質就是,把自我認同擴大到所有的邊界上去,如果一個人擁有這樣胸懷,那他就不可能有地域歧視。


    還有一種思維方式是剝離,是佛法的一種修行。既然人的成長過程是不斷把外物認同到自己的主體當中,那麽佛法的修煉就是不斷把這種認同剝離掉。包括肉身在內的外界跟我們有什麽關係,修煉到最後,所謂的成佛做祖,就是把自己的靈魂和外界所有的附著物全部剝離開來,不僅要出家而且連肉身都可以不要。


    在社會當中麵對地域歧視,有時候不得不采取剝離法。舉個例子,有一次我聽馬化騰講,因為騰訊有很多的產品和服務,所以罵馬化騰的人就很多。有的人真是用各種最髒的字眼辱罵他。有的時候馬化騰的夫人氣得要死,馬化騰就跟他夫人講:“你不要生氣,他們罵的是馬化騰,罵的不是我。”


    @範凱robbin:當你身不由己地被人符號化後是很鬱悶的,比方說我被打上的符號有:做技術社區的;無民主精神對待社區會員的粗暴獨裁腹黑者;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患者;玩小眾編程語言引人入歧途者;果粉;堅定的微軟黑等,我也曾經很生氣,很不解這種行為,但隻要想明白他們攻擊的隻是符號化的你,這個人並不是你,就釋然了。


    這是一種很高明的思維方式,一個人的社會符號被辱罵,跟他內在人格其實沒有什麽關係。一旦看穿這點,你就不會覺得自己被辱罵了。


    其實很多我們非常尊敬的人,他們就是在用這樣的方式思考世界。比如美國越戰期間有一個人叫姆斯提。他每天都拿著一隻蠟燭站在白宮門前反戰,有時候遊行隊伍都散去了,他還站在那裏。有人就問他:“姆斯提先生,你站這裏有用嗎?你能改變這個國家嗎?”這個人正色回答道:“是啊,我改變不了這個國家,我站在這裏隻是不讓這個國家改變我。”


    再舉一個例子,1971年6月28號,美國最高法院對著名的拳王穆罕默德·阿裏作出了一紙判決,判定穆罕默德·阿裏拒服兵役是正當的,他可以出於自己的理由拒絕服兵役。


    我們每天都可能在不經意間歧視別人,也可能被他人無心或有意的言語、眼神傷害。殊不知若有似無的歧視就在這些邊界的縫隙中潛滋蔓長。


    阿裏的理由非常簡單,他說:“在這個國家,我作為一個黑人,作為一個奴隸的後裔,我要平等你們不給,我要尊嚴你們不給,憑什麽又要我聽你們的,跑去亞洲和越南人、中國人打仗?要打我們就在這兒打,可以在美國見個生死,你死我活都可以,但是我絕不去打仗。”所以他堅決拒絕服兵役。


    這都是一個剝離世界的態度,把自己和周邊群體剝離開來,這也是佛法修行的態度。


    @金研j:因為世界大同,每個社會裏都有這樣的問題:本國人對外國人、城裏人對鄉下人、大城市人對另一個大城市的人,都有不忿,所以就有落差。明白才能不為所困,才能以平常心對待。


    所以,要破解地域歧視,其實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從自身著手。要麽把自己的人格擴大到無邊弗界,要麽把自己的人格收縮得非常獨立。如果做不到這兩點當中的任何一點,那麽我們就會在地域歧視的這鍋爛湯當中,煎熬著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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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張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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