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教什麽的不敢當,我給你說一段故事,你自己掂量一下,這把刀你該不該拿走。”


    柳生麻衣又是一低頭,一幅恭敬聽講的模樣,老人咳嗽著道:“那是1933年,元旦,五百童男童女的後代,從‘滿洲國’發兵,進攻熱河,3月4日,日軍占領熱河,然後進攻東北方向的長城各口。3月6日,29軍奉命調往長城接防喜峰口。”


    29軍是一支什麽樣的部隊?這是一支三年前還在和老蔣打中原大戰的西北軍。裝備差,炮彈都裝黃土,一半都落下來,有槍不著火,打幾發就打不出去了。29軍士兵均為華北青年,體格強健,作風淳樸,紀律嚴整,操練勤奮。


    那一年,我十三歲,是軍中的一個娃娃兵……


    第九十章 慘烈


    我老家是陝西榆林的,有個名叫徐長貴,年紀小,是個娃娃兵,沒有在戰鬥班,跟著炊事班幹些雜活,淘米洗菜之類的,老班長叫蔡大頭,跟我是老鄉,四十多歲,拿我當他自家的娃子一般看待。


    3月7日日軍一部已達喜峰口。9日晚日軍進攻占領了高地和喜峰口關門,王長海團用半天時間步行百裏趕到。當晚組織大刀隊五百人上山開仗,奪回關門,後又失陷。10、11日,在第二道關門及兩側高地,敵我主力均抵達,展開肉搏戰,高地反複易手,雙方傷亡慘重,基本膠著在長城一線。


    日本人白天打進關,晚上被大刀打回去。武器上處於劣勢,注定隻能是夜襲,肉搏是常事,至於組織大刀隊奇襲則有兩次。3月9日晚長官親自挑選大刀隊員夜襲,奪回喜峰口,斃敵千人,五百壯士僅生還二十餘人。


    3月11日夜11時。29軍兩位旅長親率大刀隊分頭出擊,趙旅長率左翼大刀隊襲日軍步騎兵營地,佟澤光率右翼大刀隊襲日軍炮兵陣地。


    日本人傻,住老百姓屋裏,把槍放院裏架著。當夜大刀將士越過長城分頭摸進口外各村,迅雷不及掩耳,掄起大刀橫砍直劈,不少敵人還在夢中就做了刀下之鬼。待日軍反應過來,大刀隊已外撤。


    四月日軍從長城防線右民辦商震部第二十三軍防守的冷口攻入,喜峰口守軍腹背受敵,全線呈退卻之勢。4月11日,早九時,敵以山炮、重機關槍掩護其步兵,向我摩天嶺猛攻,衝鋒數次,血戰至下午四時,忽有敵一部抄至我左翼。13日,敵仍以炮火、飛機向我陣地猛力轟炸,我陣地被毀殆盡。


    也就是在這一役,我隨著連隊撤退到這附近的小廟,滿百人的連隊啊,撤下來的加上我們做飯的,就剩下了三十七口,本以為逃出了生天,卻不曾想,日本人一發炮彈正打在廟裏,我在跟老班長做飯,被氣浪掀翻,人事不知。


    我醒來發現身上特別沉,仔細一看,老班長伏在了我身上,他身體已經殘缺不全了,血都流幹了,腿沒了,手沒了,腸子耷拉一地,就剩下半邊腦袋,我那會年紀太小,抱著老班長卻不敢哭出聲來,生怕引來別的日軍。


    那天的月亮隻剩下一半,昏黃昏黃的,我坐在廢墟中,不知道該怎麽辦,就在那無聲的幹嚎……老人講到這,眼眶變得濕潤,仿佛又回到了那個血與火的年代,王小虎和熊超都聽得血脈噴張,王小虎忍不住罵了出來:“狗日的日本人。”


    熊超冷冷的瞧著柳生麻衣,陰沉道:“老賬新帳今天正好他媽的一塊算!”


    柳生麻衣半眯著眼,恍若未聞,動也不動的耐心聽著,老人歎息著繼續道:“我靠在一塊還剩下半邊的牆壁上,月光下,人死得跟高粱地似的!十幾個鬼子被砍死在前麵空地上,七八個大刀隊的隊員也累死在殘垣斷壁之上。”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身上又沉,又疼,空氣中彌漫著硝煙和濃厚的血腥味,眼前哪裏還是人間,簡直就是地獄,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我眼前發黑,推開了老班長,想挖個坑將死在這的戰友們都葬了,你們不知道,喜峰口那些日子死的人太多了,許多人的屍骨都來不及掩埋,太慘了,我看著一個個往日裏熟悉的麵孔,心中難過無比,這些人都是老兵,精兵,每個人我都能叫出名字來,我在連裏最小,他們都將我當做自家的子侄弟弟看待,有時候發了餉,到鎮上去,還會給我帶回來個糖人,風車,要不就是他們吃剩下的豬頭肉。


    老班長就在一邊抽著旱煙笑眯眯的看著我,說等仗打完了,讓我跟他一塊回家,認他當個幹爹,他給我娶媳婦……我父母去的早,要不也不會當大頭兵,但在連裏,真的就像是自己的家,而一夜之間,我所有的親人都沒有了,就剩下我一個。


    他們為了國家犧牲了自己,怎麽也得入土為安。我手上也沒趁手的家夥事,就撿起一把帶血的大刀在旁邊挖坑,可我人小力弱,又受了傷,挖了半天就挖出個小坑,但我就跟瘋了一樣在那挖啊挖的,那夜太寂靜了,忽然,在前方不遠處傳來幾聲異響,我嚇了一跳,以為日本兵又折返回來。


    這會想要逃走已經老不及了,隻好附身在挖了半米左右的坑邊裝死,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日本兵凶殘,我身上又穿著軍裝,被抓到了,肯定死的很慘,四周安靜的隻有蟲鳴的叫聲,我連大氣也不敢喘。


    隔了沒多久,腳步聲響了起來,那是日本軍官軍靴踩在地上特有的聲響,但奇怪的是,聽腳步聲似乎隻有一個人,腳步聲越來越近,我忍不住偷偷瞧了過去,月光下,一個日本軍官,手中握著一把長刀,緩慢且帶有節奏的走了過來。


    老人說到這,柳生麻衣猛然抬頭看他,老人微微點頭:“你想的沒錯,這個日本軍官就是你的先祖柳生小二郎,他看上去三十多歲的樣子,個子挺高,臉色陰沉,留著兩撇胡子,雖然是個男人沒錯,但他的一舉一動卻是說不出的……分別妖嬈,嘴裏念念叨叨的不知道說些什麽。”


    雖然來的隻有一個日本軍人,但卻是又高又大,萬萬不是我能對付得了的,隻能是繼續裝死,但接下來的一幕,頓時讓我又驚又怒,日本軍官踱步似的走過來,望著遍地的屍體,忽地深吸了一口氣,那模樣很是陶醉,像是十分滿意這裏的血腥氣。


    他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的折扇,扇子小的可憐,我長這麽從未見過這麽小的扇子,就是有錢人家的娘們也沒有這麽小卻這麽精致的扇子,扇子是用白色的綢布製作的,上麵畫著看不清的圖案,恍惚的就有一股淡淡的香氣鑽進我的鼻子裏。


    然後他輕輕揮舞了一下手中的折扇,忽然就起了一陣陰風,陰風起的突然,好像還帶著慘烈的嘶喊聲音,我心跳加速,卻是動也不敢動,好在日本軍官在離我五六米的地方停了下來,蹲下身,仔細去看死去多時的一具屍體。


    那個屍體我認識,六班的班長吳順子,河北人,今年剛滿三十歲,老家有孩子老婆,還有一個老娘,平日裏待人和善,我瞪大眼睛,想要看那日本軍官到底在做什麽,就見他輕輕摁了一下折扇,哢嚓一聲脆響,折扇的前段竟然露出一截鋒利無比的薄薄刀尖。


    刀尖在月光下閃爍著冷厲的光芒,日本軍官用刀尖飛快的在吳順子胸膛上輕輕一劃,暗紅色的血液緩緩流出,已經有些凝固了,日本軍官,用手指沾了上了點流出來的鮮血,在口中含了一下,閉上眼睛,過了會才緩緩點頭,像是十分滿意。


    然後他單膝跪在地上,先是從懷中掏出個純白色的綢布,鋪展開,將手中的長刀恭敬放在白布上,咬破左手的食指,口中念誦咒語,如此可怕又寂靜的晚上,讓我十分清楚的記住了他念的是什麽。


    縛縛縛爾等侵蝕爾等在前當即曆懲再次封印縛縛束縛環萬魔拱服!


    念完咒語,他用食指上的鮮血塗抹在劍鞘上,一股黑氣驟然生氣,貪婪地吮吸著他那冰冷的血液。血紅的花紋在劍鞘上一圈圈擴展,看上去有些破舊的劍鞘仿佛重獲新生,上麵詭異的花紋都因染成血紅而光彩熠熠。


    刀鞘散發出來的光芒猛然一亮,我先是聽到一聲沉悶的歎息聲,然後又聽到哢!一聲清脆的聲響,軍刀竟然自己出鞘了一截,刹那冷厲的光芒一晃,日本軍官,聽到脆響,嘴裏又開始念誦咒語,手中的折扇卻朝著吳順子胸膛利落的一劃,伸手掏出一顆鮮紅的心髒。


    更加詭異的是,他掏出吳順子心髒的右手突然多出幾朵磷火,翠綠的火焰幾乎瞬間就將吳順子的一顆心烘幹,碎裂成煙霧的模樣,緩緩在他手掌上方盤旋,這時一道黑煙從劍鞘裏冒出,騰挪上升,在空中逐漸化為一道人型,模糊地麵部開始清晰。


    那是一個**著上半身的妖怪,身長五六米,虎背熊腰,喜歡飲血的他有著血紅的麵部,近禿的頭頂有著幾撮淩亂的短發,頭有五個犄角,還有十五隻眼睛,腰間係著野獸皮,而這個妖物竟然在吞噬吳順子心髒化成的青煙。


    我心裏一陣顫抖,雖然不知道他在幹什麽,但瞧這樣子,一定是在折磨吳順子的魂魄,人心都被煉化了,那不是說吳順子死也死得不安寧,吳順子平日對我甚好,難道就這麽看著他魂魄不全,被人折磨?我再也忍耐不住,抓起坑中的大刀猛然跳了出來,大吼一聲朝著那日本軍官衝了過去。


    日本軍官也被我突如其來的大叫嚇了一跳,有些慌張,可當他看清楚我隻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的時候,突然笑了,但他的笑容卻是那麽的陰森邪惡。


    第九十一章 激鬥


    我當時忘記了害怕,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不能讓那個邪氣的日本軍官禍害了吳順子的屍體,也不知道那來的力氣,我舉著大刀,竟然沒感覺到費力,很快就衝到了他麵前,然而這個日本軍官從我出現就沒有顯露出絲毫的慌亂,就在我揮刀的一瞬,他手中的折扇橫著朝我拍了過來。


    折扇也未碰到我的身體,卻有一股強大的力道擊打在我胸前,我眼前發黑,橫著倒飛了出去,沒等我落地,身後像是被什麽東西拽了一下,接著我在空中轉了兩轉,化解掉了日本軍官打在我身上的力道,雙腳落地,茫然無措。


    身後一個清亮的聲音響起:“柳生家的陰陽術,不過就是如此,欺負一個孩子,又算的什麽本事!”話音落下,一個道士從我身後緩緩走了出來,他四十多歲的模樣,穿著一襲灰色的麻布道袍,腰間係著一根明黃色的布帶,上麵栓著許多的小物件,葫蘆,木頭的小劍,銅錢,香囊,鈴鐺……零零碎碎的怕不是得有幾十個。


    一動全身上下叮當的亂響,讓人想不到的是,道士蓬頭垢麵,髒兮兮的,不像是高人,倒像是大街上瘋癲乞討的瘋子,但他的一雙眼睛卻是明亮的駭人,不緊不慢的橫在我的身前,那個邪氣的日本軍官臉色變了一變,並不像其他的日本人那麽驕橫,反而抱拳朝那道士拱手,用漢語問道:“敢問閣下是何門何派的高道?為何一直追著我不放?”


    “哎!高道可不敢當,我不過是靈寶派的一個道士,追你,也是因為你造孽太多,兩個國家打仗,我國貧弱,被你們欺負,那也沒什麽好說的了,雖是怒其不爭,貧道也沒那個本事影響國家大事,但你一個陰陽師,隱藏在軍中,煉化戰死忠魂祭刀,貧道卻是不能不管了,我從東北一直追你到這,為的就是留下你這把刀。”


    道士說到這裏,從腰帶上拽下一個鈴鐺來,輕輕一晃,叮鈴鈴……清脆的聲音響徹夜空,鈴聲一起,懸浮在空中的妖魔忽然劇烈的顫抖起來,像是被什麽壓製住了,就在這時,白布上麵的那把長刀也開始不安的抖動起來,隨即空中黑色的妖魔化作一團清氣鑽回刀鞘之中,哢!的一聲輕響,刀鞘合攏,嚴絲合縫。


    日本軍官臉色大變,急忙伸手去抓白布上的軍刀“啊!”他的手剛碰觸到刀鞘,便如摸到了炭火,手指被燙的焦糊起來,慘叫一聲,長刀落地,我很清楚看到他的額頭上冷汗直冒,如臨大敵,忽地站直身軀直麵道士,手中折扇張開,上麵畫著一張美人的鬼頭,他將折扇輕掩住嘴唇,快速念誦咒語,道士卻一步步的逼近了過去。


    眼見著還有七八步左右的距離就到了日本軍官麵前,卻咦!的一聲停住,伸手朝虛空摸了摸,像是摸著一堵無形的牆壁,這時日本軍官念完了咒語,手中的折扇輕輕一揮,我看的很清楚,扇麵上的女鬼化作一道磷火朝著道士激射而出。


    道士向後退了兩步,手中的鈴鐺一搖,如同雨打芭蕉,更加的清脆起來,那團磷火並沒有直擊道士,衝擊到了那堵無形的牆壁,猛然一頓,將那道阻隔道士的無形之牆點燃。


    我被眼前這不可思議的一幕驚呆住,眼睜睜瞧著雄雄烈火靜靜燃燒,道士神情肅穆又向前踏出一步,那道牆卻突然火光衝天,驟然變成幽綠幽綠的顏色,火焰猛然漲高,衝天而起的火苗像是一隻隻地獄中的惡鬼,咆哮嘶吼,這一快地方,瞬間成了火海。


    道士並不慌亂,將手中的鈴鐺掛回腰畔,又拽下來一個金印,高舉胸前,念起咒語:“六甲九章,天圓地方。四時五行,青赤白黃。太乙為師,日月為光。禹步治道,蚩尤避兵。青龍夾轂,白虎扶衡。熒惑前引,辟除不祥。北鬥誅罰,除去凶殃……”


    金印在咒語聲中閃了三下光芒,忽然我覺得有絲絲冰涼劃過臉頰,落在身上涼涼地很舒服,我驚奇地發現天空中竟然飄舞著細細的雨絲,烈火在接觸到雨絲的一瞬間就立刻變得萎縮起來,大片大片的熄滅,月光下,雨絲縷縷不絕,猶如無數的精靈在月光下翩飛起舞,但奇怪的是,天空上並沒有烏雲,小雨就那麽詭異的下了起來,不過是一會的功夫,整個天地又恢複了正常,沒有留下任何火燒火燎的痕跡,而雨絲也漸漸的消散,直至再無一絲。


    道士冷冷的聲音響起:“地獄鬼火,焚天燃地。看來柳生家的陰陽秘術,你學得也不怎麽樣啊。”


    日本軍官臉上肅穆,單手一伸,將白布上的軍刀握在手中,半蹲下來,猛然將長刀帶鞘插入前麵泥土之中,口中大聲念起咒語,長刀開始劇烈搖動,刀把光芒大作,突然,朵朵磷火從刀把上飛出,朝著道士火速掠去。


    “來的好!”道士一聲大喝,待十幾朵磷火到了身前,身軀一扭,腰帶上的零碎叮當作響,就是這麽一響,十幾朵磷火像是被什麽禁錮住了,猛然定在空中不動,道士伸出手,跟捏黃豆一樣,一朵朵的摘下,然後全塞進腰間的一個葫蘆口裏,嘿嘿笑道:“這東西泡酒最好,大補,大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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