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到了這天,老天也給麵子,端的是個好天氣,清朗天空偶浮幾朵白雲,輕風拂麵,方子墨,趙磊,各帶了一名書童,挑著酒食,朝趙磊說的山穀前行,一路上說說笑笑,方子墨心情大好。


    說著說著就說到仕途上來,方子墨覺得這些年的書不能白讀,說自家有位遠方的叔伯在朱元璋軍中當書記,但天下形勢並不明朗,這天下最後是誰的,還說不準,若是朱元璋最後贏得天下,就去投奔叔伯,也好奔個前程。


    趙磊卻說他父親曾在元朝為官,怕新朝天子算舊賬,不敢在入仕途,怕是就要老死山澗了,說到這裏,趙磊有些黯然,方子墨急忙相勸,說說走走的,行了小半天,來到一處隱蔽山穀,山穀之中鬱鬱蔥蔥,百花齊放。


    許多的白兔,鬆鼠四處奔跑嬉鬧,見到生人前來卻也不怕,依舊奔跑喧鬧,山穀正對麵有一個巨大的黑洞,洞前卻有一處茅屋一處茅亭。兩人慢慢走近茅亭,眼前赫然一亮,兩間茅草屋身後的景色十分別致。不說其他,單說茅屋附近的一小山洞,就引起了興趣,洞口本身還不算小,卻被左右的鬆柏掩映得隻剩下一個縫隙了,恰恰有一股清泉從那縫隙中湧出,又若即若離的地繞兩間茅屋一周,然後緩緩的流向遠處的山間。


    不遠處有幾個女子嬉戲打鬧,俱都是素衣,赤足,頭戴花環,媚笑如花,一顰一笑之間無限魅惑。暖暖陽光下,山花爛漫,映襯著少女的美麗天真,就有歌聲從口中飄出:“出林杏子落金盤。齒軟怕嚐酸。可惜半殘青紫,猶印小唇丹。南陌上,落花閑。雨斑斑。不言不語,一段傷春,都在眉間。一鞭清曉喜還家,宿醉困流霞。夜來小雨新霽,雙燕舞風斜。山不盡,水無涯,望中賒。送春滋味,念遠情懷,分付楊花。”


    詞是周彥邦的訴衷情,被幾個青春少女唱出,歌聲婉轉動聽,讓人心胸為之一暢。


    “好一個世外桃源。卻不知怎地有人家在此?莫不是咱們誤闖了?”方子墨忍不住脫口而出,話音剛落,一個爽朗的聲音從茅屋中傳出:“貴客來訪,失敬,失敬”接著從屋子裏走出三個人來。當先是一英俊的紫袍錦服男子,麵帶微笑,雍容華貴,身後跟著一個月白長袍的和尚,同樣是俊逸瀟灑,不似人間人物,再後麵,是一國色天香的女子,懷抱瑤琴,踱步出來,方子墨向後偷瞧,見那女子雙九年華,貌美如花,宛如九天仙子下了凡塵,讓人忘憂。不由得心馳神遙,意亂神迷。


    趙磊看清楚了先出來的男子,心頭卻是一顫,不是別個,正是陰司裏的那個判官。


    第二百六十二章 偶遇


    貴如王侯的公子,就是林麒了,自打嚇唬了趙磊,他就開始布置,先是找了這麽一處美妙地方,蓋了兩間茅草屋,讓河伯找了幾個年輕女子,故弄玄虛,等待方子墨上鉤。不出所料,方子墨見到萱兒,眼睛立刻就直了,卻也難怪他,畢竟是個沒什麽見識的書呆子,那裏見過仙子般美貌的女子,頓時眼睛就跟長了鉤子一樣,再也掙紮不開。


    林麒麵帶微笑,抱拳行禮道:“在下東海滄浪君,攜小妹與好友雲遊天下,到了此地,見這裏山花爛漫,水清,山翠,端的是好地方,忍不住停歇腳步,蓋了兩間茅屋,今日見到二位公子,心中惶恐,莫非是私人地方?若真如此,在下這就離開……”


    文人雅士,愛的就是這個調調,林麒這幾句話倒也說的順溜,趙磊盡管腿肚子抽筋,仍是強作鎮定,抱拳道:“在……在下嶽山趙磊,這位是我好友方子墨,與我是故交,偶聽得此處有一山穀,秀美異常,相約出遊,沒想到遇上了貴人。”客氣了幾句,趙磊拽了拽方子墨衣衫道:“方兄,方兄,怎地不說話,可是失禮!”


    方子墨回過神來,急忙行禮道:“在下方子墨,見過幾位。”眼睛卻仍是瞧著萱兒,趙磊不是個糊塗的,知道林麒帶來的女子必然就是河伯的女兒,震驚於萱兒的美貌之中,心中暗罵方子墨不知好歹,這般仙子樣的姑娘,你還矯情個什麽?倒像是求著他一樣,心中很是不平,就覺得如此好事怎地就不落在自己頭上了?偏偏落在這麽個不解風情的呆子身上。還牽扯自己挨了幾十鞭子。


    客氣了幾句,林麒介紹了無相,說是少林的禪師,又介紹了萱兒說是自己的親妹子,他家乃是前朝君侯人家。隱居東海海島之上,不過終究是不如中華,也是耐不住寂寞,這才前來探訪好友無相,走到了這裏,留戀此地山水之美。逗留了兩天。


    方子墨不疑有他,一口一個君侯叫的甚是親切。無相俊雅,書看得多,崩管你說什麽,都能插上話,詩詞歌賦。不在話下,談論起佛法來,更是滔滔不絕,讓方子墨甚是佩服,就連趙磊都暗中琢磨,神人就是與眾不同,果然不是常人能比。


    既然都是騷客。就要喝酒,林麒揮手讓那幾個女子回來,整治酒食,就在山穀之中擺上酒宴,借著輕風朗日暢談起來,林麒沒甚文采,話說的少,主要是無相與兩人胡侃,聊著聊著,無相就聊到了歌賦上麵。這也是林麒來時特意叮囑過的。


    眼見時機已到,林麒嗬嗬笑道:“今日與二位雅士相見,心中實喜,說到歌賦,我那小妹是天下一絕的人物。尤其是琴技更是天下無雙,今日就讓她給二位公子奏上一曲,也助雅興。”說到這,扭頭朝茅草屋道:“萱兒,出來給兩位公子彈奏一曲,你常說天下之大沒有你的知音,說不準這裏就有你尋覓良久的懂趣人兒。”


    女兒家不出頭,這是規矩,萱兒跟著林麒見過方子墨和趙磊後就進了茅屋,一顆心卻蹦跳得快要跳出來,那日夜晚,見到的方子墨還不過是一屆喝醉了的狂生,今日卻是看了個清楚明白,真是個白淨的可人,父親倒也沒選錯了。


    耳聽得外麵談笑風生,就有些忍耐不住,卻是苦苦等待,聽到林麒一聲召喚,急忙站起,整了整衣衫,抱著瑤琴翩翩出了屋子,裝出一副嬌羞模樣來,走到幾人桌前盈盈一福道:“兄長有言,小妹自然遵命!”


    說著話端坐到草地上,抱著瑤琴,秀眉一揚,林麒笑道:“慢著,如此良景,怎能有歌無舞?”伸手朝那幾個女子招手道:“來來,陪咱家小姐舞上一曲。”


    幾個女子都是些個花草成精的,也不知道河伯從那裏請來的,俱都是些個豔美無雙的人物,卻又都比萱兒差上一籌,自然也就搶不了萱兒的風頭,也真是難為了河伯,下了如此大的功夫,真是個可憐天下父母心。


    聽到林麒呼喚,幾個女子嬌笑著靠近,長袖一擺,做出個起舞的姿態,萱兒神情肅穆,伸手彈奏,一個前奏彈得行雲流水一般,接著歌聲響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萱兒唱的這個叫做子衿,出至《詩·鄭風》聽上去挺雅致,其實就是古時候的淫詞小調,譯過來的意思就是,青青的是你的衣領,悠悠的是我的心境。縱然我不曾去會你,難道你就此斷音信?青青的是你的佩帶,悠悠的是我的情懷。縱然我不曾去會你,難道你不能主動來?來來往往張眼望啊,在這高高城樓上啊。一天不見你的麵嗬,好像已有三月長啊。


    詩是無相幫著挑的,倒也符合萱兒此時的心境,唱的也是百轉千回,情真意切,配著幾個女子的長袖偏飛,當真有那麽一股子風騷勁頭,萱兒一曲唱了,方子墨的眼睛已經直了,喃喃道:“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自牧歸荑,洵美且異。匪女之為美,美人之貽。”


    子衿是無相挑的曲子,林麒還聽得明白,方子墨念的這個,可就懵懂了,伸手拽了一下無相,無相知道他讀書少,湊到他耳邊道:“歌是詩經中的靜女,出自《詩經·邶風》,大意是,文雅的姑娘真美麗,約好在城邊的角落裏等我。卻故意躲藏起來,惹我撓頭又徘徊。美麗姑娘真好看,送我一支小彤管。彤管紅紅的發出閃閃的亮光,喜愛你的美麗。從郊外采來茅荑相贈送,確實又美麗又出奇。不是荑草真的美,而是美人送我含愛意。”


    林麒楞了一下,狗男女這就對上眼了?委實太快了些吧?瞧了瞧兩人,已經是眉來眼去的了,就差牽手走到一邊互訴衷情去了。看來這事自己是辦利落了,隻要河伯在整出一個宅子來,不露出破綻,讓方子墨上門求親,媒聘一定,選個日子,送上門去,親事也就成了,那三百鐵嘴鵜鶘,和當年後羿射日遺留下來的箭矢,可就歸自己了。


    林麒想到得意處,忍不住就有些搖頭晃腦,覺得河伯為難之事,在自己手中,不過幾日的功夫就辦得妥妥當當,委實是個人才。林麒哈哈大笑,對萱兒道:“你往日裏自恃甚高,常說天下碌碌之輩,沒人是你知己,今兒個方公子卻是對的巧妙,可還敢大言否?”


    萱兒盈盈站起,道:“方公子大才小妹萬萬不及。”說完脈脈含情瞧了一眼方子墨,輕聲道:“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腳步匆匆回到茅屋,不勝嬌羞。


    趙磊不過就是個看客,屁都不敢放上一個的人物,但聽到萱兒說方公子大才,剛喝下的一口酒還是忍不住噴了出來,入娘的,就念了首古詩,就成了大才了?那老子豈不就是詩聖轉世?雖然知道這不過是場戲,還是無奈搖頭,覺著有些過了。


    趙磊如此想,方子墨卻不這麽想,就覺得自己真是有急智的,竟然瞬間對出了同是詩經中的詩文,這些年的書,委實沒有白念,忍不住也是得意,聽到萱兒最後那兩句溫言軟語,頓時就楞住,心中猶如打翻了百味的瓶子,喜樂憂愁,一一湧現。


    林麒看著萱兒進了茅屋,嗬嗬笑著對方子墨道:“小妹自小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無一不通,自視甚高,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如此年紀還未嫁人,常說嫁人就要嫁個才子,才不負此生,家父與我也是為她的事操碎了心,今日小妹見到公子,竟然情不自禁的說出了願得一心人的話語,想必是看上公子了,方公子,不知道可曾婚配?若是沒有你和小妹倒也是一段佳話!”


    方子墨楞了楞,半響也不說話,林麒好奇問道:“方公子難道不願意?還是嫌小妹蒲柳之姿配不上方公子這等人物?”


    方子墨長出了一口氣,懊惱道:“君侯說的那裏話,令妹仙子般的人物,在下怎會嫌棄,不瞞你說,前些日子,我遭人逼婚,那戶人家勢頭甚大,小生死活沒同意,無奈之下,父母在遠方給小生定了一門親事,想著將這件事情了解,如今聘禮都送了過去,這這……這要是早遇到君侯兩日,該有多好!”


    萱兒躲在茅屋裏麵偷聽,一顆心跳的厲害,心中隱隱期盼,卻不曾想方子墨說出這麽一番話來,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一腳踹開了茅屋門,大步出來,再無淑女模樣,指著方子墨大聲罵道:“你個無情無義的酸生,你與我已有婚約,還是趙磊做的媒,怎就敢另外定親……”


    第二百六十三章 手段


    方子墨驚駭莫名,林麒目瞪口呆,無相唉聲歎息,趙磊臉色難看,萱兒怒容滿麵,像是瞬間被人點了穴位,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是精彩無比,過了那麽一小會,方子墨才回過神來,問道:“萱兒小姐話中何意?”


    萱兒雙手叉腰問道:“我就是那你口中勢頭甚大人家的女兒,你我既然已有婚約,為何還去聘別人家的姑娘?又怎可棄我於不顧?……”


    方子墨楞了半響,知道萱兒是河伯的女兒了,霍然而起,冷聲道:“好一個神祗家的女兒,竟然不顧廉恥的設下暗局,引我上鉤,天下不知廉恥者,還有比你更甚的嗎?哼哼,小生雖隻是一介書生,卻也不畏強權,不懼鬼神,有什麽能耐,你都使出來,小生便是死了也不娶你這不知廉恥的女人……”


    方子墨嘴毒,一口一個不知廉恥,罵得萱兒不知所措,想要說些什麽,又那裏說的過方子墨了。林麒實在看不下去,忍不住開口道:“方子墨,萱兒妹妹鍾情與你,才會如此做,就算你不知道憐香惜玉,可看在她一片癡心份上,也不該如此辱罵吧?”


    方子墨呸的一聲,轉頭看向林麒,冷眼道:“君侯,你也真敢大言不慚,自認君侯,不過是沐猴而冠罷了,你為虎作倀,替人出頭,又能是什麽好東西了?”


    無相急忙道:“不成就不成,何必口出惡言?”


    方子墨指著無相鼻子,大聲道:“最不堪的就是你這和尚了,不在廟裏念經,管起了人家姻緣之事,做起了媒婆。你四大皆空那裏去了?六根清淨又到那裏去了?難不成還俗了,你要當紅娘不成……”


    方子墨指桑罵槐,指東打西,竟無一人是對手,就連無相都被他罵得愣住。方子墨得意洋洋,拂袖轉身而去,大聲道:“在下不才,卻也是聖人門徒,養的是天地浩然正氣,便是你們使出千般手段出來。我也絕不會答應娶那河伯家的女兒。”


    林麒也是動了真怒,大聲道:“方子墨,我等好心促成你姻緣,你竟如此不識抬舉,你若回來咱們還好商量,如若不然。也別怪我使出手段。”


    方子墨頭也未回,朗聲道:“小生靜候君侯的手段。”說完徑直而去,看也未看身邊的趙磊,傻子都知道能再這裏碰到林麒萱兒,定然是趙磊暗中幫忙。


    方子墨走的瀟灑,卻留下山穀中一片狼藉,趙磊驚得不知所措。生怕林麒惱怒於他,無相唉聲歎息,萱兒掩麵哭泣,林麒本不想搭理萱兒,今天這事眼見就要功成,若是她不跑出來大聲嗬斥,林麒有十分把握,不錯,方子墨是定了親,就不能退親了嗎?隻要再引導幾句。心亂神迷之下,方子墨必然會答應去退親,到時候也就成了好事,怎地就這般耐不住性子?真跟他父親一個脾氣秉性。


    無奈林麒實在看不得女子哭泣,歎息著上前。勸慰道:“莫哭,莫哭,你若不出來,我定能說服他退了那門親事,如今卻是說什麽都晚了,你放心,萬事有我,萬事有我……”


    說是萬事有我,林麒也沒個好主意,方子墨就是個軟硬不吃的主,既然如此,不給他點教訓,他也不知道馬王爺張了幾隻眼。拿定主意,林麒瞧著趙磊,冷冷道:“此事還用得著你,盡量去跟他鬧,說你當初保媒,他方子墨是同意了的,最好鬧得盡人皆知。”


    趙磊哆嗦道:“判官大人,你也看到了,方子墨是個倔驢一樣的性子,我去他家若是不給開門,又如何是好?”


    林麒冷笑道:“他不給開門,你不會找幾個口齒好的潑婦站在門口罵嗎?趙磊,你可想好了,你是願意為了方子墨得罪我和河伯,還是願意為了我等得罪那個走的時候連看你一眼都欠奉的方子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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