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爾一進入病房,看見坐在床邊的甘棠,挑眉調侃道:“我有沒有打擾到你們?”


    “既然讓你進來了,自然不打擾。”歐以屾指了指遠處會客用的沙發,“坐。”


    拉斐爾說道:“不了,我一會兒就走。”說罷他打量了歐以屾的臉。


    自甘棠過來已經過了十多分鍾,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瞧著歐以屾的臉色好似恢複了,看起來並無病容。


    “我就是來探探情況的。”拉斐爾倒也直白,“你前腳剛圍魏救趙,後腳就病了,巧,實在是太巧了。”


    歐以屾平靜道:“人總得生幾回病。”


    “你不在這幾天著實無聊,大家都想聽聽你能給什麽方案呢?”拉斐爾邊說邊斜了甘棠一眼。


    歐以屾突然對甘棠說道:“小乖,給拉斐倒杯水。”


    拉斐爾用手指摸了摸嘴上的胡須,自來熟道:“我要現磨咖啡。”


    病房裏上哪去給他找現磨咖啡?甘棠知道這是他支開自己的借口,反正她完全不想牽扯進這些大人物的是非裏,應了一聲就要往病房外走。


    “這房間裏隻有水。”歐以屾淡淡道:“小乖,給他拿瓶水就好。”


    拉斐爾一怔,開始正視甘棠,仔細端詳片刻,又看了眼歐以屾,最後說道:“那就水吧,客隨主便。”


    甘棠心中暗叫不好,歐以屾這是要讓她留下來啊,趕緊打起精神去拿水。


    拉斐爾接過水,擰開瓶子,象征性地碰了一下,哼笑道:“哪那麽多麻煩,直接把k01炸了不就得了。”


    甘棠在一旁聽他談笑間便定下一場恐怖的浩劫,心中很是不舒服,不由皺起了眉頭來。


    “這確實是一勞永逸的方案,”歐以屾淡淡道:“隻可惜控不住國內輿論。”


    “那就讓那些人去鬧吧,且讓他們胡作非為,正好能把在背後推波助瀾的團體揪出來,我相信皮爾斯會很樂意用一群間諜的名字換作一枚枚功勳獎章的。”拉斐爾根本不在乎,冷笑道:“鎮壓是不可能再鎮壓了,姬娉婷已經在會裏明說了,今年的軍費預算已經定格,我瞧她那言辭,這一回是不打算退讓了。要麽就放手不管,要麽就直接毀掉,沒有第三條路了。”


    歐以屾提醒道:“這一回要是真發生大規模抗議,可比上次那個明星綁架案更浩大,到時候就不僅僅是攻占市政中心的事了。”


    拉斐爾見他氣定神閑的模樣,料定他有別的法子,“看樣子,你打算尋別的出路?”


    “k01是我收服的,我自然從一開始就料到有今天這個局麵。”歐以屾說道:“我們隻是暫時管控住了那裏,但那片土地上的靈魂已經不屬於我們了,既然如此不如索性就放手吧。”


    拉斐爾聞言一驚,問道:“你的意思是宣告獨立?”


    “你瘋了嗎?”拉斐爾難以置信道:“你要知道帝國有多少殖民星?一旦宣告了k01獨立,那麽其他殖民星不得紛紛效仿?你這是出的什麽餿主意?”


    “我可沒說過要讓他們獨立。”歐以屾微笑著,“既然教也教不好打也打不得,不如賣了,讓別人去煩惱。”


    拉斐爾靜下心來仔細琢磨著歐以屾的話,半是同意半是猶豫道:“這倒是個主意,隻是這買家要怎麽選?k01所在的星域坐標位置特殊,這買主要是沒選好,那可就是引狼入室了。”


    “k01必須星球遷移,先把它遷出核心區,再找買家。”歐以屾眼一抬,說道:“說起來我手頭上倒是有一個合適的,巨闕星人。”


    巨闕星是離wz30光年外的一顆行星,星球表麵覆蓋著95%的海洋和5%的陸地,巨闕星人就在這5%的陸地上建立了許多王國,經曆了長達百年的戰爭,才將50多個小邦國統一,此後為了能鞏固統治,通過科技手段改變了地貌環境,將散落在海洋裏的陸地拚接在一起。隻可惜逆行倒施引發了球心內部的劇烈變化,加劇了巨闕星的衰變,開始出現頻繁的極端氣候,巨闕星的科學家們預計,到這顆行星真正消失大約隻有100年的時間。


    正因如此,巨闕星擁有這片星域裏性能最強的遠航星艦隊,它們航行在宇宙中尋找下一個可以棲息的星球。


    在馬懷森時期,巨闕星是星際混戰中最踴躍的一份子,曾經也想從帝國手裏瓜分去部分行星,可惜最後沒有如願,隻從別的帝國手中搶到了一顆衛星。


    “難怪你這麽成竹在胸,原來是你早就計劃好的。”拉斐爾說道:“巨闕星有錢又缺地,我們剛好是瞌睡了遞枕,巨闕星人好鬥,讓他們去教訓那群叛軍,確實也省了我們不少麻煩。”


    歐以屾補了一句:“最主要的是這是交易,不會對其他殖民星的管理造成影響。”


    “那這件事就由我推進咯。”拉斐爾在商業談判上的才能是馮·貝克斯一代代傳承下的基因,由他提出這個提案,到時候自然該是他推進這筆交易。


    “當然。”歐以屾沒有異議。


    拉斐爾思索了其中細節,忽地笑了起來,指了指歐以屾,歐以屾垂下眸子,麵上沒有絲毫神情。


    這個提案不僅能解決k01的問題,也是歐以屾對拉斐爾的示好,用談判的功勞和談判過程中的暗錢作為禮物。一顆行星的買賣牽扯到的資金數目之巨,頭部會議未必會同意讓馮·貝克斯一家包攬,可是這裏頭最玄妙的地方在於k01上的叛軍。巨闕星人買下了這顆行星,卻得自己處理上頭土著的問題,k01已然有了大規模的武裝力量和強烈的主權獨立的渴求,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裏,k01上都不會太平,而與叛軍早有軍火交易的欒、馬兩家自然能從這種不太平中賺到豐厚的利潤。


    馮·貝克斯能得到好處,欒、馬兩家也有可預見的收入,提案先天就擁有了三票通過,至於剩下的三票,歐以屾自家拿出的提案自然不會給否,到時候因病棄票,無論埃克曼和區家什麽態度,這個提案都可以通過。


    拉斐爾便是在思索如何推進提案的時候,才驚覺這個提案已經將多方利益很好的捆綁了,根本不需要他再做更多的工作,不由感歎道:“你啊,一如既往的聰明。”


    對歐以屾來說這可不是好話。


    人們喜歡聰明的人,但不喜歡太聰明的人,如果這份聰明超出太多,甚至會讓人產生恐懼。在多方勢均力敵的情況下,其他人一旦產生了忌憚,反而是迫使對手們結盟,先把最突出的這個幹掉。


    這也是歐以屾自己一直以來頭疼的地方,早年為了脫穎而出展露出的才能,到了這個時候已經很難再有效的藏鋒扮拙,哪怕他極力規避,可是從欒季煬找上他,再到區以修會上故意的引導,他的自我弱化還是沒有成功。


    “你人我也看過了,慰問也到了,差不多我也該走了。”拉斐爾和歐以屾也沒什麽話說了,擺擺手就要走。


    歐以屾對甘棠說道:“小乖,幫我送送拉斐。”


    被點到名字的甘棠立刻精神一凜,要去給拉斐爾開門,拉斐爾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又轉頭看了看歐以屾,臨出門前突然說道:“哦,對了,可能你很快也會收到消息,我就提前和你說了,檢署剛剛受理了一個案子,是馬家軍火公司的一個中高級管理人員檢舉馬家家主馬蔚涉及非法軍火交易,而且提交了證據材料。”


    歐以屾一愣,問道:“會議有結果了?”


    拉斐爾搖了搖頭,古怪地笑了笑,推門而出。


    在病房外,拉斐爾特地多看了一旁的區樂珺幾眼,不確定道:“是區家小妹吧?”


    區樂珺衝他禮貌地行了禮。


    拉斐爾嗬笑一聲,回看了一眼病房門,感慨道:“歐帥這可真是人傑地靈的風水寶地,人緣真好啊。”


    “拉斐哥,我與歐帥隻見過不到三麵。”區樂珺平靜陳述道:“我是甘棠小姐的助理,今天是陪她來的。”


    “甘小姐?”拉斐爾古怪地打量著她,半晌摸不著頭腦,喃喃著“現在年輕人花樣真多。”邊說邊離開了。


    病房內甘棠送走了拉斐爾,重新坐回到了歐以屾邊上,看著他沉思的臉龐,欲言又止,憋著不說話。


    歐以屾注意到她有話想說,便出聲問道:“怎麽了?”


    甘棠躊躇片刻,小心翼翼道:“感覺有點魔幻,一個小職員居然會去告大貴族家的家主,總感覺背後不簡單。”


    “怎麽個不簡單法?”歐以屾來了興趣,讓她繼續說下去。


    甘棠沒想到自己還有被提問的時候,認真地想了想,說道:“以極下克極上,這人不是瘋了,就是能安然無恙地得到好處,瘋掉的概率應該不大吧,瘋子是不守程序的,不服就是...”甘棠猛地刹了車,為了保持形象硬生生將淦字咽了回去,說了打起來三個字。


    “小乖很聰明嘛。”歐以屾笑道:“大貴族裏的汙垢清洗基本是關上門來內部解決,別說是一個中高層,就是那家公司的頂層也不能直接接觸到一家之主,何來的證據?很明顯,這是有人授意的。”


    甘棠好奇道:“那結果會怎麽樣?檢署能管到大貴族頭上嗎?”


    “當然,檢署可以,警署也可以。”歐以屾說道:“小乖,我們是法製國度,法律麵前人人平等。”


    甘棠顯然不信,嘀咕道:“那個人不就逃之夭夭了嗎?”


    甘棠口中的那個人自然是讓她吃盡苦頭的歐影翳,她記仇的對象就兩個,韓洵是一個,歐影翳是另一個。


    歐以屾聽出了甘棠的意思,摸了摸她的頭,說道:“法製要求的是法律審判時是平等無差的,但這並不意味著所有犯了法的人都會被審判。犯法和被處罰是不一樣的,法律隻能處罰對抓到的人。”


    “你的意思是沒有證據,所以那個人就可能逃掉。但有了證據,連大貴族的高層也得與庶民同罪?”甘棠好奇道:“那要按你這麽說,大貴族裏的事都是關上門處理的,法律對他們根本沒用,因為普通人根本拿不到證據證明他們的罪行啊?”


    歐以屾毫不掩飾道:“絕大多數時候是沒用的。”


    甘棠訝然,“那這算什麽?裝模作樣的演戲?演出人人平等啊?”


    “人的想法和行為是唯心的,雖然客觀上在審判前是不平等的,但審判是平等的,當出現這種以下克上的成功案例,普通人就會覺得它是平等的。”歐以屾淡淡道:“我們需要的隻是平民相信法律是有效的,通過維護這種信任來維護帝國的信譽。小乖,相信的和真實的,很多時候是不一樣。”


    甘棠駭然地發現,在這些大貴族的眼裏嚴肅的法律隻是統治的工具而非正義的天平,它好像一個根據不同階層個性化定製的謊言。


    “小乖,所有的手段本質上都是為了統治。”歐以屾殘忍地揭開了甘棠最不願相信的血淋淋的現實,“將人三六九等地劃出不同階級,統治者通過帝國這座巨大機器擷取財富的同時,平衡好各個利益團體。所有的一切都是圍繞著統治和如何獲取利益展開的,隻是不同階段有不同的需求和手段。”


    甘棠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那現在呢?”


    “現在嘛。”歐以屾看了看甘棠夾雜著好奇和恐懼的眼睛,想了一會兒,最後決定滿足她的好奇心,“我們需要壓製行政人員的勢力。”


    “在帝國戰後重建的二十多年裏養肥了不少資本財團,雖然它們是通過大貴族給到的便利發展起來的,但他們並不享有真正的權力,所以他們會通過金錢向行政部門購買權力的使用權。”歐以屾娓娓道來,“如果隻是用金錢購買權力這不可怕,因為這些行政人員也不是擁有契約精神的人,往往是收了錢也不會撤掉掣肘,彼此間相親相礙倒也無妨。”


    “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通過出借權力而積累的財富使得行政部門裏產生了積富的士族,他們不再需要財團的資助,而是直接用權力去獲得財富。前者尚有製約,而後者是不被約束的。”歐以屾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


    甘棠見狀趕忙上前幫他按揉起來,“可是大貴族不就是這樣的嗎?”


    “所以我們才知道這有多可怕。”歐以屾閉起了眼睛,繼續說道:“權力是金字塔結構,行政部門裏的士族開始像大貴族一樣行事,金字塔就變成了兩頭尖的橄欖球,他們會無節製的向下不斷吸血。我們會為了維護統治的穩定性在一段時間裏讓利到底層,可他們正相反,往往能將權力玩到極致的恰恰是越靠近基層的士族。隻有無時無刻使用手裏那點微末的權力,才能讓他們覺得自己與普通人之間是隔著階級的天塹。”


    “不是有專門監督的部門嗎?相互監督製約不行嗎?”甘棠心想以帝國目前公檢法是分開的製度,應該不會有沆瀣一氣的問題才對。


    “一個好的製度隻是擁有比較長的有效期,隨著時間推移,權力資源的沉澱,最初相互製約的對立方最後都會混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漿糊。”歐以屾笑著甘棠的天真,“讓同一階層的人互相監督,就像往糧倉裏扔進了兩隻老鼠,他們隻會比誰吃得更多,等把糧倉吃空了,他們才會考慮吃掉對方,甚至覬覦主人家的存糧。你得引入不同階級的人,這種外部矛盾是永遠不會消失的。”


    甘棠問道:“那為什麽不可以像打補丁一樣不斷與時俱進的修補監管製度呢?隻要修得快,不就能防住問題了嗎?”


    歐以屾輕笑一聲,微微搖了搖頭,“每一項製度的出台都必須慎之又慎,可不像你作曲的稿紙一樣,一寫一籮筐。製度可以補缺,但永遠慢一步,不僅僅是因為永遠在變化,也是因為製定規則的人總會給自己留一個後門,永遠都有漏洞。”


    “所以你們讓一個普通人去檢舉一個超級大人物,通過推倒這個人的勝利讓普通人產生能用法律法規保護自己不被基層官員盤剝的信念?”甘棠終於理清了這裏頭的邏輯,“不被賦權的人容易對掌權的人存在敵意,讓這些人去監督他們,以不變的階級矛盾應對萬變的結構變化?”


    歐以屾嗯了一聲,“所以我們要做的是保證檢舉的通路是不受阻的,平民是敢於運用這項工具的,讓行政裏的士族變得穩而不固。”


    歐以屾睜開了眼睛,淡淡道:“能拯救自己的除了無法預料的運氣就隻剩自己,我們這些心肝都壞掉的人不會是他們的救世主,而是披著羊皮的狼,馴化了他們欺騙了他們最後又吃掉了他們。”


    甘棠漸漸明白了那句“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的含義,無論戰爭也好,發展也罷,都是廣大普通人付出了9成的代價換取的巨大奇跡,而付出了巨大代價的他們往往隻會分得奇跡1成的回饋。


    或許真正偉大是他們,熱愛著這片土地,善良勇敢彼此幫扶著努力生活的人們,是他們用渺小承載了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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