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的人們有些過於好客了。


    甘棠和歐以屾才來到這裏,甚至雙方之間都沒有深入了解,隻簡單交換過名字,這群巨人們便已經將她倆視作遠道而來的朋友,組織著整個村莊的人開迎客的篝火晚會。


    這群人原本是為了追走失的駱駝而出動的,現在為了這兩個要殺了他們駱駝的外族人主動宰殺了那隻駱駝,以烤駝肉作為今晚的餐食。


    “他們是不是太熱情了?”甘棠決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會不會有什麽問題?”


    連甘棠都不禁產生了懷疑,歐以屾又如何能不警覺,但他一時也摸不準,便安撫她,“想多了,像這種半遊牧的群體,性格都很豪爽。”話是這麽說,他之後嚐試與小個子交談的時候,開始有意無意地掩藏起自己已經明確掌握的詞匯。


    歐以屾因為看不到,甘棠就充當了他的小助手,在他身邊盡職盡責地為他描述對話場景和小個子比劃的內容,讓歐以屾能夠更好地推測出話裏的意思。


    歐以屾露出了似懂非懂地神情,一邊聽著甘棠的描述一邊遲疑地點頭,偶爾再對小個子流利地說出一兩個詞匯,但說起短語時就磕磕巴巴的。


    甘棠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對的,隻是每一個他說完,那個小個子的男人就會哈哈笑起來,然後說一句和他剛剛說的相近的話,甘棠猜測歐以屾應該是沒有掌握這門語言的主謂賓結構,把這三者顛來倒去了,才在小個子麵前鬧了笑話。


    即便如此,甘棠還是對歐以屾佩服的五體投地,他大概是天生的政治家,臉皮厚的跟城牆似的,在麵對小個子放肆的取笑,歐以屾仍舊麵不改色地努力學習,大有種任爾奚我辱我笑我,我自巋然不動那味兒了。


    說來也奇怪,這個篝火晚會分明是為她倆舉辦的,結果大家都沒把她倆當一回事,自顧自地舞蹈唱歌,喝酒的喝酒、吃肉的吃肉,那隻為她們宰殺的駱駝,最後兩人也沒吃上,仿佛這是一場打著她倆名義,假公濟私的晚會。


    不過甘棠好歹吃到了別的食物,歐以屾就沒她幸運了,一個晚上被帶她們回來的那群人拉著喝酒,到最後已經被灌得走不了直線了。


    得,這伺候人的小丫鬟的活還得由她來做。


    小個子幫甘棠扶著歐以屾,送她們去了為她們準備的小屋,一個十平見方的正方體草屋,他將歐以屾放下後,艱難地對甘棠說著夾雜著兩種語言的話,但他說的話裏帶著本土語言的口音,甘棠愣是一個字都聽不懂,隻得一個勁點頭尷尬地傻笑著。


    小個子看出了甘棠聽不懂他的話,撓了撓頭,決定還是先離開。甘棠將他送到了門口,目送著他遠去,這才轉身回了屋子,誰知一進門就見歐以屾不知什麽時候醒了,正坐在幹草鋪成的床上。


    “你。”甘棠頓時反應過來,小跑上前,壓低著聲音說道:“你是裝醉的啊?”


    歐以屾點了點頭,“那點酒還撂不倒我。”


    甘棠問道:“你裝醉是不是想試探他們?”說罷她有些緊張,追問道:“他們是壞人嗎?趁我們睡著後殺人越貨?”


    歐以屾低低笑了起來,本來想戳戳甘棠天馬行空的小腦瓜,但才抬起的手在空中頓了頓,又放了下去。


    “別胡思亂想了,他們暫時對我們是無害的。”歐以屾安撫了甘棠的緊張情緒,低聲道:“我聽他們的意思,隻是覺得我們和他們都是人類,所以單純地將我們當自己人接待了。沒什麽複雜的理由,他們不缺食物,而且還處在以物易物的小農經濟,我們對他們而言沒有太大價值。”


    甘棠好奇地問道:“你怎麽知道他們說了什麽?你不會這麽快就學會一門語言了吧?”


    “沒有,他們語言結構我還不太能理清,隻是靠著詞匯推斷出意思。”歐以屾語氣平常道:“今晚我聽到了1327個詞,能確定準確含義的大概是300多個詞,600個詞定義尚且模糊,但這些足夠我做推測了。”


    甘棠小聲鼓著掌,心想自己忍歐以屾這一路,總算是看到回報了,幸虧她隻是動了把歐以屾扔下去的念頭,沒膽子真這麽做,不然上哪去找這麽個逆天的翻譯。


    “那你還裝醉?不是解除警報了嗎?”甘棠又看不懂了。


    “我推測如此,但還需要驗證。”歐以屾淡淡道,“所以今晚很重要,如果我們今晚安然度過了,就證明我的推測沒問題。”


    “那不就是說今晚又不能睡了?”甘棠歎了口氣,她原本以為今天能睡個晝夜不顛倒的好覺呢。


    “你可以睡,你醒著還是睡著都沒什麽影響。”歐以屾很貼心地提醒著甘棠,她的作用並不大。


    “謝謝你哦,你人還怪好的哦。”甘棠陰陽怪氣地同他道謝,轉而問道:“那我睡哪?”她瞅了一眼床鋪,這裏也就那點地兒能歇息了。


    歐以屾很自然地回道:“睡地下,到處都是地方,你自己找個舒服的。”


    “?”甘棠難以置信地瞪著歐以屾,激動道:“我可是omega,你好意思讓我睡地上嗎?”


    “為什麽不好意思?”歐以屾理直氣壯道:“誰知道你是不是omega,就算是,也不妨礙你睡地上,我現在是真瞎子,而且我人都在床上了。”


    甘棠語噎,站起身狠狠推了一把歐以屾,氣呼呼地走到牆角,罵罵咧咧道:“沒品的家夥。”


    歐以屾被她一推,整個人順勢躺到床上,眨了眨眼睛,笑眯眯道:“小乖,把話收回去,收回去,我就把床讓給你。”


    甘棠眼睛一挑,牆頭草般見風倒,“老大您超有品的!我從未見過如您一般趣味高級的人。”


    歐以屾很受用地點了點頭,站起身,笑道:“好了,床讓給你了。”


    甘棠一邊罵他臭不要臉,一邊開開心心地到床上躺好。


    歐以屾在門後席地而坐,靠著門半闔著眼。


    “你可別睡著了。”監工小棠提醒道。


    “把你的心當回肚子裏去,我還不至於淪落到要你操心的地步。”歐以屾笑道。


    監工小棠又道:“有任何不對的情況,你一定要叫醒我,我要是睡死了,就給我兩個大鼻兜,我保證醒。”


    “好的,我會的。”歐以屾爽快地答應了。


    這又讓甘棠不是滋味了,劇本一般不這麽寫,歐以屾怎麽老不按套路來,不和她客氣一下?紳士不都是大佬型角色的標配嗎?難怪他做不了係列的男主角,感情是可遠觀而近會被氣死。


    “也別那麽用力,輕輕地我也能醒。”甘棠生怕歐以屾真給她來兩個腦瓜嗡嗡的耳刮子,她毫不懷疑他真能做得出這種事來。


    歐以屾逗完她心情頗好,勾了勾唇角,輕聲道:“再不睡天就亮了。”


    甘棠憂心忡忡地翻了個身,眨了兩下眼睛倒是毫無負擔地睡著了。歐以屾聽到她逐漸漫長的呼吸聲,輕笑著搖了搖頭。


    等到甘棠被歐以屾搖醒時,天光已經大亮,她先是一臉懵地盯著歐以屾看了好久,猛地意識回籠坐了起來,慌張道:“怎麽了,怎麽了,我們要往哪跑?”


    “吃飯了。”歐以屾直起身垂著眼,即便他看不見,視線不曾落在甘棠身上,有種居高臨下的意味,“小乖呀,你對這世界的信任真是讓我歎為觀止,我想我要好好向你學習,如何在惡劣環境下也能睡得像隻小豬。”


    “你好像在嘲笑我。”甘棠不服氣道:“能吃能睡是福氣。”


    “那麽福氣小姐,起床吃早餐吧。”歐以屾笑眯眯道:“我們安全了。”


    .


    歐以屾的警報解除並沒有讓甘棠完全放鬆下來,她懷著一顆時刻準備和歐以屾一起跑路的心惶惶不安地在巨人們的村子裏度過了一個月的時間。


    歐以屾卻誠如他所說的,解除完警報便不再加以掩飾,積極地參與到本地人的生活中去,不過一個月的功夫,他已經可以很流利地同本地人交流了,托了他的福,她倆的生活過得還算豐衣足食。


    因為甘棠諂媚地誇了那句“有品”,歐以屾真就把床鋪讓給了她,兩人一個睡床,一個席地而眠,一個月來倒也相安無事。


    這天晚上,甘棠剛睡下,正迷糊著就被歐以屾叫醒了。


    “怎麽了?”甘棠揉著眼睛問道。


    “出事了。”歐以屾急語道:“入侵者來了。”


    甘棠這下完全清醒了,她終於要見到傳說中的敵人了。


    來這裏的一個月裏,歐以屾也弄明白了這個部落的人為什麽對他們這般友善。


    原來在這顆星球上存在著一種比人高出一倍的巨型怪獸,它們像下山的猛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到部落中尋找食物,是這群巨人們的天敵。


    而與巨人們外形大體相似的歐以屾和甘棠,自然也逃不過列進食譜的命運,在巨人們看來敵人的敵人就是可以同仇敵愾的戰友,故而對他們格外熱情。


    甘棠迅速穿好衣服就要往屋外走,歐以屾趕緊抓住她,把人拉了回來。


    “上趕著找死嗎?”歐以屾臉上難得沒有了笑容,問道:“你那把沒什麽大用的小刀帶了嗎?”


    “帶了。”甘棠聞言把小刀找出來,獻寶似的遞給了歐以屾。


    歐以屾推開了她的手,交待道:“這東西你自己收好就是,一會兒我們出去,跟緊我。我讓你跑的時候,你不要有任何猶豫,立刻掉頭離開,明白了嗎?”


    甘棠沒有立刻答應,而是問道:“那,你呢?你不和我一起跑嗎?”


    歐以屾笑著摸了摸甘棠的頭,淡淡道:“小乖,萬一真發生了不可控的事,我們一起離開是不現實的事,總要有一個人留下來拖住敵人,我留下來,我們都有機會活。”


    甘棠聽出了歐以屾話中的弦外之音,如果必須有一個人留下來,那麽她用來拖延時間的一定隻會是讓怪獸飽餐一頓的屍體。


    可是歐以屾留下來,情況就一定會比她好嗎?


    “好了,不要想太多。”歐以屾打斷了甘棠的思索,“打起精神來,你現在需要的唯一信念就是活下去,其他統統不要考慮。”


    屋外頭的喧鬧已經逼近到她們所在的小屋前,甘棠不能再繼續猶豫下去,隻得艱難地回答了一個好字。


    話音剛落,歐以屾猛地拉著她的手,往門的反方向跑,臨到牆前,歐以屾抽出了腰間的光劍,展開的瞬間將牆體切出了一個x型,他朝x的交點踹了過去,雖然看不到而失了準頭,但牆仍舊按歐以屾計劃破了一個大窟窿。


    他帶著甘棠穿過那個窟窿,人還沒完全出去,屋子便轟然倒塌,歐以屾耳疾手快,手上一個巧勁將甘棠慣性拉進自己懷中,兩人撲倒著落在了倒塌的廢墟之外。


    甘棠聽見和童年特攝片裏怪物常發出的聲音,她循聲看去,那是一隻形似甲蟲的巨大蟲類,不過它長著一雙可以直立行走的象足,三對觸手,一張長滿了參差獠牙的嘴,有液體從它的牙齒滴落到地上,草地裏便像被煙頭燙出了窟窿的塑膠跑道,出現了一塊被腐蝕的小黑點。


    “歐、歐以屾,是蟲族。”甘棠從那隻怪獸的外形特征上認出了它。


    宇宙中最神奇的物種就是這些不同種類不同外形的蟲族,它們有些有自己的文明,有些有自己的社會製度,甚至有些進化出了國家的概念,在進化上雖各有不同,但它們都擁有光潔的外殼和觸角,它們不像人類需要通過“吃”來進食,也不需要“呼吸”來維持生命運動,它們的外殼會吸收太陽的輻射,通過身體特熟的運作機製轉化成動力,觸角上無數的小吸孔可以讓它們吸收晶源礦之流的能量,達到進食的效果。


    嚴格來說這些蟲族不需要吃東西,它們對人類發起進攻常常是出於對晶源礦螢石的需求,吃人對於它們而言更像是休閑時吃著好玩的小零食。


    當然,在缺乏主食正餐的情況下,這些蟲族也會拿小零食作為填飽肚子的下下之選。


    就比如這裏的蟲族,因為該星球沒有豐富的晶源礦,它們又不曾進化到可以飛出大氣層到太空中征途的能力,反而促使它們轉變成了吃人類補充能量的進化路線。


    甘棠看著比她們高處許多的異蟲,雙腿止不住的打顫,她張了張口,卻發不出任何清晰的字句,急得她眼淚一個勁的掉。


    跑吧,歐以屾,我們逃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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