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以屾麵不改色地站起來,穿越二排的眾人,走到了禮堂前。


    容嘉人自他走向自己時便瞪大眼睛盯著他看,像向日葵似的腦袋跟著他轉,直到歐以屾從她麵前走過。


    “他這是...”容嘉人心想這是抽的哪門子瘋?她有多久沒有見過這樣的歐以屾了?這樣全然不在乎天下大亂的不可一世,他做了太久的煦日,以至於容嘉人都快忘了歐以屾曾經夏日烈炎的模樣。


    歐以屾在離甘棠一臂距離處站定,用討論天氣的輕鬆語氣對神父道:“我反對。”


    這種阻攔婚禮的事神父不是沒遇到過,但他從沒想過會在大貴族的婚禮上遇到這樣的事,一時語塞,直到歐以屾眼皮一掀,睨了他一眼,這才重新回過神來。


    神父輕咳一聲問道:“為何反對?”


    “我不同意,就這麽簡單。”歐以屾很自然地說出了他不成理由的理由,言畢,他向前半步,彎下腰在甘棠耳邊說道:“你想見見她嗎?我們的小玫瑰。現在跟我走,我帶你見她,或者你再也見不到她。”


    甘棠腦袋有一瞬間的空白,呆愣地轉過頭,看著歐以屾狡黠的臉龐。


    此刻的歐以屾臉上有一種朝氣蓬勃的明豔,像是上了一層釉,尤其耀眼,這讓他看上去似乎年輕了十歲,成了區樂珺的同齡人,不,或許比區樂珺還要年輕。


    他眉眼張揚,一切盡在掌握。


    “她還活著?”甘棠啞著聲音下意識問道,話音剛一落,她便找回了意識,她迷惑地看著歐以屾,之前在醫院他明明告訴過她,小玫瑰已經死了。


    不對,甘棠心想,當時歐以屾說的是她們的小玫瑰沒能長大,或許這並不意味著死亡,可是沒能長大又是什麽意思?


    甘棠向歐以屾邁開了腳步,卻在半道硬生生停下,最後隻前進了半步。


    她不應該做這樣的事,眾目睽睽之下偏向歐以屾是對區樂珺最大的侮辱。


    一邊是與她有過七個月短暫母女之情的小玫瑰,一邊是她選擇共度餘生的區樂珺,這很難選,也很好選。


    走向歐以屾注定是一條充滿荊棘且別無選擇的路,除了一條路走到黑再無它法。從理性的角度來說她不該因為是什麽人的母親而被捆綁做出非最優選擇,更何況這個孩子與她的生命隻短暫地交織過,卻經曆了大段的別離。


    從一開始她就當不成好母親,任何補救都於她的人生無益。


    隻是,人非草木,於情、不忍。


    區樂珺自然聽到了歐以屾的話,她觀察著甘棠的舉棋不定,隨後又凝視著歐以屾那張臉,心中百種情感交織成了一張網,將她的思緒困在其中,她分明看到了脫困的出路,但總有些情緒拉扯著讓她停了下來。


    “以屾。”


    一個嚴肅又洪亮的聲音突然在禮堂中響起,像自習室中突然爆開來的炮仗,效果可比平地一聲驚雷,把所有人從自己的思緒世界中拉回到現實裏來。


    區樂珺緩緩轉動脖子循聲看去,區以修站在了人群中,他那張書生味頗重的謙柔的臉,此刻是在人前罕見的陰鬱,雙眼微眯,嘴角呈現出堅硬的覆舟狀,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態。


    區樂珺眨了眨眼睛,環視了觀禮席上的賓客。


    今天到場的全是大貴族中有頭有臉的人物,除了行動不便的馬懷森外,便是下放在外的大人物們都趕了過來,是一場分量極重的婚禮。


    區樂珺斂起心神,盡可能壓下雜草般叢生的旁的情緒,轉而看向了第一排坐著的父親。


    區世懿在與區樂珺對視的一瞬間,作為父親的敏感迅速意識到了區樂珺心中所想。


    他看了看妻子,伸手握住了對方的手,伊琳娜憂心忡忡地回看了他一眼,旋即又將注意力轉移回台上三人的身上。


    區世懿再度與區樂珺對視,雙眼輕輕一閉,微不可察地頷首。


    區樂珺幾乎是在一瞬間,像是溺水者抓住浮木般,一把將甘棠攬進懷中,歐以屾也幾乎是在區樂珺將甘棠拉進懷中的同時,抓住了甘棠的一隻胳膊。


    甘棠撞進區樂珺的懷中,立刻表態道:“我不會和他走的。”接著是自嘲又是自我慰藉道:“我和那孩子好像一開始就沒什麽緣分。”


    區樂珺聽得出甘棠語氣裏的遺憾,她心裏像被利刃輕輕劃過,又酸又疼地留下了一道傷口,從傷口中滲出了甜絲絲的蜜糖。


    “你去吧。”區樂珺卻是這樣回應。


    甘棠一愣,無措地問道:“你不和我結婚了嗎?”


    “不是現在。”區樂珺拍了拍甘棠的後背,“姐姐你有未了的心願,我也希望你沒有遺憾。即便是我也沒有任何關於她的消息,以屾哥把她藏的很好,我想我找不到她,便隻能這麽幫你了。”


    “可是...”甘棠喉嚨一緊,心裏軟作一團,這個幫法代價未免太大了。


    區樂珺又將她抱緊了些,把頭更深得埋進甘棠的脖子處,語氣輕鬆道:“沒事的,這裏我會處理好,你無需顧慮。”


    “我會在原地一直等著姐姐。”區樂珺說著停頓須臾,小心翼翼地問道:“所以姐姐會回來的對嗎?”


    甘棠嗯了一聲,區樂珺這才鬆開了她。


    她可以一咬牙一狠心地留下和區樂珺完成婚禮,但區樂珺希望她心無遺憾的決心也很堅定,她再拂了區樂珺的心意將會是兩個人的遺憾。


    甘棠轉頭麵色凝重地同歐以屾道:“帶我去見她。”


    歐以屾唇角一勾,將拉著她胳膊的手往回一手,一個轉身便欲拉著甘棠離開禮堂。


    才行兩步,便被絆住,歐以屾回頭看,就見區樂珺拉住了甘棠的另一隻胳膊。


    甘棠回望向區樂珺焦糖色的眼眸,她似乎從中讀到了區樂珺又一次的確認:姐姐,你會回來的,對嗎?


    甘棠捏了捏區樂珺的手,堅定道:“等我回來。”


    區樂珺得到這個答複,才漸漸鬆開了手。


    歐以屾見她卸了手上的力,腕間寸勁一使,將甘棠的胳膊抽出了區樂珺的手心。


    他拉著甘棠往禮堂外走,眼角餘光忽的看到了他握著的那隻胳膊,甘棠指間上的那枚紅寶石戒指。


    他很自然地伸出另一隻手,將那枚戒指摘下,旋即往身後猛地一扔,紅色的流星在空中劃出一道軌跡。


    他的動作絲滑流暢,一邊往外走一邊完成了戒指的摘扔,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快得讓甘棠來不及反應。


    區樂珺抬手接住了那枚被歐以屾代為還回來的戒指,攤開掌心看了看,又握緊了五指,麵色不善的盯著歐以屾離開的背影。


    甘棠和區樂珺之間是有商有量地做了決定,但在在座的賓客視角中卻是截然不同的一幅景象。


    那分明是區樂珺苦苦哀求,但甘棠卿心似鐵執意要跟歐以屾離開,上演了一場新娘落跑的戲碼。


    一時間甘棠和歐以屾的舊事被重新抬了出來,知情的給不知情地如是這般科普一番,觀禮席中無數細小的交談聲匯到一起便也嘈雜起來。


    甘羅目睹了禮堂沒發生的這一幕,隔著中間坐著的人,向岑陳深深剜了一眼,無聲地怒斥著:看你做的好事。


    岑陳接收到甘羅的眼刀,回避地別過頭,唇緊緊地抿在一起,他不覺自己真的做錯了。


    這時禮堂內忽的響起一聲巨響,打斷了岑陳的思緒,他抬頭去看,就瞧見區樂珺一拳砸在了神父的講台上,講台裂出了一個口子,斷開的木料紮傷了區樂珺的手,刺眼的鮮血滴答著掉了下來。


    “小珺。”區以修最先反應過來,驚呼一聲快步跑向她,一把將她的手拉過來察看,並焦急道:“做什麽傻事,有沒有怎麽樣。”


    區樂珺原本低著頭,聽到區以修的話微微抬了抬頭,以區以修的角度看,恰能俯看到區樂珺五官的投影。


    他愣在原地,區樂珺和區明珩有極為相似的五官,隻是眼眸有較大區別,但此刻區樂珺低垂著眉眼,竟與區明珩別無二致。


    區以修心髒隱隱的痛逐漸放大,壓得他喘不過來氣,那分明就是區明珩,一樣的容貌,連身上的氣味都一樣。


    “明...”區以修情不自禁地開口,卻見“區明珩”仰起頭來,與記憶裏的那張臉變得不再重合。


    區明珩已經死了三十年了,這個人是他的親妹妹。


    區以修的失態稍有收斂,伸出手撥開區樂珺臉上的頭發。


    區樂珺眼睛裏悲傷欲滴,帶著鼻音叫了區以修一聲:“哥。”


    區以修聞言心中騰升出一絲異樣的感覺,他幾乎要控製不住自己的心神,脫口而出道:“哥哥會幫你,你想怎麽樣,哥哥都會幫你。”


    區樂珺沒有立刻回答他,而是默默地又低下了頭,隻留了一個發頂給他。


    區以修看著心痛如煎,他看著長大的孩子何時見她受過這種委屈。


    他雙手捧著區樂珺的臉頰,讓她看著自己,認真道:“小珺,哥哥一定會給你出這口氣的,歐以屾不能這麽欺負人,更不能這麽欺負你。”


    區樂珺仍舊沉默,依舊難過地看著他,雙眼相看,通往心靈的路徑暢通無阻,悲傷從她的眼中流進了他的心裏。


    “這實在太過分了。”


    一個女性的聲音在咫尺處響起,區以修轉過頭去看,馬潛不知何時走了過來,衝兩人打了招呼,隨後繼續道:“以屾哥這一回做得可不地道,連我這種多年都老相識都看不過眼了。”


    區樂珺心中一片澄然,暗道:“上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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