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一段時間,賈家溝人在頌揚李宜忠是個大能人,這種彰顯的力量,慕煞多少人。


    隨著塵埃落定,隱藏的矛盾逐漸顯露出來,汪鳳楠狼的本性顯現出來,並且發出狼饑餓時才有的“嗷嗚~!嗷嗚~!”,時不時用紅潤的舌頭舔嘴巴,發出從未有過的盛怒威脅,“如果你再不還錢,就拿女兒抵賬,我不嫌她黑!我能讓李宏發進廠,也能讓他從廠子滾蛋,你別以為:這一切都是板上釘釘,我不欠你的,是你該我的,知道不?”


    “老汪,不待這樣的,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哪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你這個人不守約,不懂規矩,該還錢時,得有壯士斷腕之精神,你總是一拖再拖,你這算什麽?吃水不忘挖井人,你是錢到手飯到口,隻要有的用有的吃,哪管錢是怎麽來的飯是誰送的?我限製你一個月之內本息必須一分不差還清,情是情,義是義,這樣朋友才有的做,要不然……?”


    “你也知道剛娶老大家,又是蓋房又是結婚,全擠一塊兒,你這會兒逼得這麽凶,不怕出點兒啥意外?就沒別的商量餘地?兔子急了會咬人!”


    “畜生好渡人難渡,上王紅那兒你錢,吃酒你有錢,瞎花胡斜你有錢,還我你沒?”


    “有是有,會讓你挺為難!你女兒你舍得?容我些日子,仨瓜倆棗沒有用!”


    “你不是沒有錢,你是不想還我的,錢在手中活便,要麽還錢,要麽------你掂量著辦,我不是來和你商量的!”


    “她還是黃花大閨女,還沒有嫁人,你讓我和她怎麽說?”


    “那是你的事,她如果不是黃花大閨女,我稀罕她什麽?象王紅那樣:我一抓一大把!”


    “她就值五六千?”


    “你想她值多少?一個鄉下丫頭,瞎字不識一個,你以為呢?之後,我給她找個城裏婆家,混得不會差到哪兒?至於你說的李子北,他算個屁?”我在行將朽木的汪鳳楠眼裏,就是屁的存在,這種蔑視,是我至死不知道,如果不是李紅霞聲淚俱下的控訴,我永遠不知道從未與我有任何交集的汪鳳楠,會對我這樣一個陌生人恨之入骨。


    “這帳怎麽算?是不是一筆勾消?”李宜忠豁出去了,“是一次,還是多久?”


    “論心情,反正不耽誤她嫁人,今後我也決不打擾她的生活!”


    “立個字據吧!”


    “你不會拿著它去公安局告我吧?”


    “你不配!”李宜忠就象還清帳一樣,口氣立馬強硬起來,“你是個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小人!”


    “話不能這麽說,李宜忠,你要知恩圖報,我是幫過你忙,架過你事的恩人,這一點你不能否認!”


    “別再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你和地主黃世仁沒什麽兩樣,逼人賣兒賣女!”


    “李宜忠,別不識抬舉,你要是及時還了帳,我能如此下作?王紅一次才多少錢?這五六千塊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也是我一點點攢的,我不被你潑皮無賴逼急了,能出些下策?還又還不上,給又給不起,怎麽著,你想耗死我?我是為你著想,恐怕除了我這區區五六千,你還有大帳沒有還吧?指望你還帳,我看就是水中撈月,既然左不能,咱就隻有右了,我吃點虧,全權賭輸了,我總得圖一樣吧?”


    “汪鳳楠,你無恥到了極點!”李宜忠指著他鼻子。


    “彼此彼此!嫖的錢有,還人家血汗錢沒有,你也不是什麽好人,出來混,總要還的!”


    “罷了,啥也不說,就這樣,寫條子!”


    “寫個屁!頂多我把欠條給你!”


    “最好這樣!”


    “你閨女甚時間來?”


    “看情景!”李宜忠甩袖而去。他很想回一趟鄉下,看能不能湊齊那幾千塊錢,他心急如焚,他聽得見在蕭瑟的秋風裏,那最露骨最淒涼的叫聲,嗷~!嗷~!嗷~!千篇一律地高亢叫聲,透著悲哭之靡靡之音,象鋒利的刀,刮在肉上,破舊自行車在路上顛簸,涼氣從汽門衝到腦門,腿上象灌了鉛,這是逼良為娼啊!淚水象雨從肉縫中滴下來,他難以啟齒,他的豪情萬丈,哪兒去了,他遇到人生的又一大梗,他已經沒有退路了:要麽給錢;要麽私下賣女,無恥啊,李宜忠,你好無恥呀,這種比掘祖墳更狠的招,你都敢使,報應呀,他不確定能從鄉窩裏借到幾金幾銀,他慌恐不安,算起來,他掙錢也不少,錢都去哪兒了?他伸開紮煞的指縫,任灰白的陽光滲漏到心,翻轉幾次,把手砸在大腿上。


    賈福生?細看兩眼,果然是,狗日的肉頭戶一個,看似衣衫襤褸,食粗茶淡飯,狗日的會鑽營,且是天生的守財奴,光會賺錢,不曉得花錢。


    “賈福生,你狗日又看中啥營生?這是上哪兒裝銀子?”


    “喲,李大老板,取笑我一個隻知土裏刨食人作甚?”


    “老子遇著坎了,想從你那兒借些,幫襯一下,你狗日舍不舍你那幾兩疔瘡蓋子?過一陣子就還你!”


    “嗨!嗨嗨!這馬蹄靴子咋還倒穿上了?你財發得裂裂巴巴,我不問你借錢就算不錯的,你咋還……?”


    “又是蓋屋,又是娶兒媳婦,是龍能攪幾河水?再能也有受憋的時候,錢使大了,使猛了,一時半會兒,擠幹灘上了!”


    “你能看上我那仨瓜倆棗?”


    “十芝麻湊鬥,人多力量大,你倒是借不借?給句痛快話,我沒功夫和你磨牙!”


    “那你想借多少?”李宜忠不再象以前借錢的樣子,猥瑣且不好意思,現在就象和人扯閑篇,變了,變大度了,錢使的。


    “有多少錯多少,多多益善!”


    “我沒有那麽多,也就一千露點兒頭!”


    “狗日的,不錯喲!拿來,放心不用個把月,一準還你!”李宜忠衝他笑著招手,“老狐狸就是老狐狸,果然有幹貨,沒看出來,你做生意不投資,哪來這麽多?你讓我吃驚嘞,人不可貌相,海水哪能鬥量?”


    “你知道這錢,我是從手指縫裏摳出來的,幾十年了,旁人跟前,我從露白,也就你李大老板,我敢說出來,你是做大事的人,賈家溝實在找不出第二個人!”賈福生有些巴結的意思。


    “還不趕緊你家,給我拿去,你知道誰手還有?”


    “這還不夠?”賈福生吃了一驚。


    “幾折當中才一折,哪裏夠?做大生意就這樣,東手出西手進,錢花得快賺得也快,沒這金鋼鑽,你敢攬這瓷器活?借你仨膽兒,你也不敢,富貴就要險中求!”


    第35章:


    剪碎了和碾壓碎了,雖然都碎得無形,但質上還是不同,李紅霞是被帶有溝一樣齒輪的軲轆碾壓碎的,來勢凶猛,猝不及防,父親充當內奸,裏應外合,所以她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連句驚呼都沒來得及喊出口,就被那隻棕熊以排山倒海之勢碾壓過來,粉粉地碎,這之前,李宜忠不是沒努力,可結果沒有預想的好,賈福生算是傾囊而借,不可謂不夠意思,他這個開門紅,預示吉祥,可與吉祥相去甚遠,錢在鄉下正羞澀,沒有幾個人能夠拿出一千一百塊錢,四五天折騰,最大限度,借了不到兩千五,三十五十他都借,總希望湊夠,那時鄉下太窮,不是別人不借,是別人也沒有,糧食不值錢,除過交公糧,就是交提留款,許多人被束縛在土地上,土地卻沒有給他們帶來希望,死撐活挨一年,除過填飽肚子,剩不下幾個錢,所以後來一些人想方設法摒棄土地,到了2005年以後,土地又重燃熱度,一畝土地被征,居然有4萬多塊錢補償,一度如草芥拋棄土地的人,拍大腿,跑回鄉下爭地,但這時土地已經沒有了,受過土地折磨的人,舒一口氣:老天餓不死瞎家雀,那些曾經千方百計拋棄土地的人,被無情嘲諷之後,歎了氣,倒是那些如門虛掩的人,把不種的地,無償或稍有償的人,揀個大漏,土地是別人幫種的,土地被征,錢算在自己頭上,真正耕種的人,毛都沒撈幾根,連種地國家補償的錢,也一分分不到,人哪,千萬別太精明,過了頭,就吃了虧。


    當李宜忠四五天馬不停蹄在鄉下折騰,折騰出煩躁的火花,就呼扇呼扇返回城裏,希望汪鳳楠能夠看在自己想還錢的麵子上,放他一馬,但他想錯了,汪鳳楠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要禍害他閏女。


    “汪副局長,請你看在往日的情份上,再寬限幾天!”


    “我們有情份嗎?你架過我什麽事?我沒架過你事?男人嘛,言必行,行必果,你出爾反爾,小人行為,還帳如割肉,你咋跟婆娘一樣,我們交情有那麽深嗎?這才幾個錢?差多了,你看著辦,我不是來聽你說理由的!”汪鳳楠站起來,撫袖而去。


    “你他媽的……這是訛人屎吃!”望著汪鳳楠的背影,一屁股坐在床上。


    李宏圖不知道父親遇到什麽坎了,他消閑幾天,就每日飯後,溜達在大街小巷,他沒有李紅旗一雙看人的眼,所以就算有個背景,他也不會聯想,他是直的那種,索然無味之後,就仰躺在船倉裏,聽波浪在拱刷船底,無聊而眠,聽到父親咬牙切齒地罵,他抬一下頭,困頓之意未來消,一身倦怠。


    “老逼養的,給臉不要臉,老子也不是吃素的,逼急了,老子……”李宜忠已經抓狂了,無技可施。他那急促的跨步聲,已經證明他已經山窮水盡了。


    李宏圖知道這種揭老底,讓李宜忠更加煩惱的事,說和做一樣無益,就象沒聽見一樣,任憑那暴風驟雨式聒噪聲聲入耳,他解決不了,父親一意孤行慣了,他的意見如放屁,要是李紅旗或二哥李宏達的意見會聽,李宏發把自己擇得如此幹淨,去和一個陌生女人過自己生活了。


    象鍾肚子裏齒輪,相互咬著,嘎達嘎達響著,那是相互撕扯皮相互推送,才形成的鍾麵下墜,走出點來。


    “去他媽個逼逼,明天天一亮走虯子,看他其奈我何!”能抗則抗,抗不過就賴皮,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做人得有一些無賴精神,商量不好就如此這般,這是李宜忠底線,梁山不是想上的,被逼的。


    鄭大兵發現瑟縮發抖的殷水芹給他提供的名單,遠遠多於自己知道的,但這些人大多在政府基層,不在軍界,且與縣級政府有些邊遠,要敲打這些人有些困難,恨鐵哪能成鋼,“我他媽是做了半天無用功,隔枝不打鳥!”他一堵氣,把名單丟火爐上,瞬間那些紙在火苗上卷曲成蝴蝶,不用風吹,自己飛起來,並且飛到眼前,沒等他飛彈,自己一頭栽落到地,跌個粉碎,“我的女人就這樣被睡了?”心不甘,還無折,心抓撓,幹吃啞巴虧?憑啥?我是冤大頭?一想到這:一股無名之火就往上竄:這是他媽一群泥鰍,全他媽在爛泥之下。


    沒事就到李建彬那兒去,本想聽他高見,沒想到:李建彬反過來勸他:要他三思慎行,然後給他分析為啥,分析完了還要罵上一句,“其實他媽的女人就是犯賤,你不睬她的時候,她抓狂!你低下頭追求她,她拿橋,追到家了,才發現他媽的上當了,原來就是一泯然眾人也,甚至這樣或那樣治病傷,無法修複,無法更改,脾氣好時,鑽你懷裏,如貓抓撓,脾氣壞時,罵你是輕的,拿刀要割你槍,氣時想打死她,喜歡又覺她才是唯一,狗日東西,就是這麽一類貨,男人們為了她們,嚐盡苦頭,跟你生活久了,變得他媽麵目全非,換過的也許更糟糕!”


    李建彬的話不是沒道理,而是道理太深刻,讓鄭大兵深感害怕,怎麽辦?他這樣問李建彬。


    “要麽忍氣吞聲,約法三章,日子不鹹不淡過下去;要麽休了她,讓她離自己而去,眼不見,心不煩;再要麽,就折磨她,讓她生不如死……理論千遍,不如行動一遍,你掂量著辦!”李建彬把手拍在他肩上。


    鄭大兵越傾聽別人意見,就越無所適從,滿地雞毛,怎麽揀?他長籲短歎推門進去,門後是一張誠惶誠恐巴結他的笑臉,“你回來了?飯菜我做好了,要吃飯嗎?一起吧?”這他媽就裝上賢妻良母了,早他媽幹吧去了?隻會讓老子更加惡心,他本想說一句什麽話,至少不那麽刺耳,半天沒抓住那句得體話,“你自己吃吧,我吃過了,今後就這樣,要吃飯,我自己會做,等女兒回來,你就裝成這樣,讓她看不出來!”學校離家不遠,他回來以後,堅持讓女兒住校。


    “你殺了我吧!”女人一屁股坐沙發上。


    “我怕髒了刀,我實在不忍髒了刀!再說,這屋子是公家的,我沒有權力讓汙血玷汙了它!”


    “鄭大兵!”殷水芹歇斯底裏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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