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大兵象鳧水一樣,撲上撲下,折騰著自己,深感體力不支,急躁的壞毛病又上來了,他居然在自己辦公室摔了茶杯,把下麵人嚇了一跳,慌忙進來,怯生生詢問,“怎麽問事?”“沒事,手抖了,茶杯掉地上,你收拾一下!”他說得輕巧,察言觀色,不是那麽回事,掃完垃圾退了出去,一句“謝謝!”難掩心中不快。


    汪鳳楠意識到自己太過孟浪,把李宜忠逼急了,腳底下抹油,借機溜了,他知道李紅旗租住在東關漁市口,雖沒去過,他有把握找到李紅旗,許多重大事情都是李宜忠一個人在做,甚至李紅旗都不知道是咋回事,李宜忠一堆兒子裏,除過他沒見過的李宏達,李紅旗算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之人,如果這艘大船可以乘風破浪,帶李家走出窮苦的藩籬,必須全權交由李紅旗經營,李宏圖從旁幫襯,李宜忠下船,搞點兒別的營生,但大船是李宜忠的護身符,靠這個山一樣平躺在水麵上的大物什,李宜忠儼然成了大人物,是締造者,更是敗家者,管不住嘴,控不了槍,所以失敗已經如影隨形,他不逼一下李宜忠,自己的錢將來就會打水漂,其實他不一定要李紅霞,早年間的遺憾,時常在心中蕩漾,為了所謂的前途,著實委屈了自己,當年風華正茂的他,如果不接受這一切帶有屈辱性的條件,也許就會一生措敗,不管怎麽說,他浮出了水麵,從那個整日為一日三餐而喋喋不休的家庭,逃了出來,賭上自己一生,女人雖失過身,有些霸道,對他還是不錯的,隻要他瞪眼,她凶神惡煞般立馬就慫了,霸主地位不容的撼動,進山門,歸常處,自從那女人名有所屬,就不再做嬌鶯,一門心思和他經營婚姻,經營日月,隻可惜隻有兩個女兒,五十多歲才體會什麽最重要,能了一輩子,後繼乏人。


    東關漁市口因水運而興盛,它帶動了一河兩岸的繁榮,那些追逐利益的人,象螻蟻一樣,密集在那兒,李紅旗眼光不錯,一雙俗人的眼,卻能洞悉世態和炎涼,人多的地方,錢好掙,所以東關漁市口,是李紅旗鎖定的目標,獨自一個人,混跡在那裏,很是不容易,五南雜北的人,呈現出繁榮,那是怎樣的和諧。


    汪鳳楠對這一帶還算熟悉,王紅這個至少挑動兩代男人欲望的女人,家就離此不遠,煙火氣旺盛的東關,別有一番情調,水汙濁卷著人的欲望緩緩南下,接壤的地方,就是花鳥市場,除過這個,就是菜市場,瞎貓有時就是可以碰到死耗子,汪鳳楠要找的人,很快被他從人堆裏翻出來,已經一身油膩的李紅旗,蹙著眉,叼著煙,拎著秤,和人討價還價,很嫻熟。


    “李紅旗,是你嗎?”


    “喲,是汪大爺,你有這閑情逸致逛街?”拋一支煙給他,吐出煙來,“你找我?有事?”盡管此前多次頂牛,在這兒,李紅旗沒有給他難堪。


    “不是!路過!你大走沒走?”


    “好像走了吧?後半夜,他的事,我也不清楚,你找他有事?”


    “沒什麽事,隨便問問!”


    “噢,汪大爺你自便,我這裏還得忙一陣子!”的確有幾個女人在他拉的板車前,翻菜問價。


    不知為什麽,汪鳳楠一想到自己已經二十歲的女兒,氣就不打一處來,班不好好上,經常給他製造麻煩,得三六九給她擦屁股,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此言不虛,看看李紅旗,再想想自己不成氣的女兒,就兀自生氣:同是爹媽生的,咋就天差地別?將來嫁人,怎會有好結果?汪鳳楠本想找李紅旗問問李宜忠情況,臨陣卻慫了,往虛裏躲,明明特意,卻說偶遇。


    李紅旗忙得七葷八素,沒想汪鳳楠出現的原因,這裏雖離王紅家不遠,李紅旗卻很少去王紅家裏,總有一種犯罪感,睡人老婆已經大逆不道,還要上人家裏睡,他有一種恥辱感,尤其是劉占一不計前嫌,請他吃酒,和他稱兄道弟,劉就真的一點兒也不在乎?心不疼?意能舒?這是怎樣的男人?胸懷真的有那麽寬闊?學沒上好,很快沉淪,速度驚人:學會俗人的生存本領,更沾染上俗人的貪婪與市儈,在夾縫裏行走,有時正步,有時側身,有時昂,在加速墜落的過程,從青澀到油膩,目可測,腳可丈,學校裏那一套,象枷鎖,負重前行,一步一磕頭,太難了,且萬人擠獨木橋,隨時擔心從橋而墜,驚呼聲、求救聲,淹沒在滾滾流濤裏,卸甲前行,如此輕鬆,急不可奈,再也回不去了,求學之路已經被封堵,隻能順著軌跡下滑,雖不是自己想要的,但又不得不走,這就是宿命,原來我也是芸芸眾生裏一俗人,眼一閉,砸碎童真,拾一碎片,那裏有自己的影子,象急流中一點帆,雖搖搖晃晃,不由半點自主,被激流攆著走,驅趕著走。


    當初痛苦,甚至要尋死覓活,為啥?眼界,不讀書或讀不好書,就不能存活,他當初對著吃酒嘲笑他的李宜忠,恨不得竄上去幾巴掌把他打倒,心被撐破,正在炸裂,千萬人不讀書,還不是將日月過得嶄新?蠢!這時候他罵自己,一家之言,一家之事,或許受我禍害,心才擰巴,閑暇之餘,他把嘴角的煙頭,吹掉地上,心就仰躺在地上,世間男女成了一貼洗刷心靈的藥劑,靈魂愉悅,象小馬駒,輕鬆彈跳,如此愜意,周敏簡而陋,我當初怎麽怯生生把她從人堆裏擇出來,那是一個極其樸素的靈魂,現在看來:大可不必,她太普通了,無論是樣子還是靈魂,都如此陌生,該丟的越早丟越好,偶爾會想一下另一個一麵之緣的女生:嵇秀鈴,她怯怯生生,生活在嵇秀梅保護之下,嵇秀梅風情萬種,她屬於張大嘴巴子,那是一個他並不熟悉的世界,他也沒想有一天,象銑一樣,伸進那個世界,搲井水不犯河水,至於未來,不需要想那麽遠,對於目前的一切,他很滿足:有錢掙,有女人陪,足矣。


    對於王紅,隻是吸咂,象嬰兒吮吸豐乳,餓時吃一口,不餓繼續自己生活,無牽無掛,懂得女人在男人生活裏作用,就一笑過之,吃之我幸,不吃我命,隻不過隨著吃性正濃,頻律越來越高,錢來得爽,去得也愜意,王紅雖老,美味可以咀嚼,不抗不拒,甚至撩騷,千人過一丘河,舒緩有度,醉而不亂,是男人一個樣,男人不躁,世界太平,東手來西手去的錢,是如釋重負的橋,靠它過活,靠它初渡,靈魂安逸,心則昌達。


    天漏有雨,雨是一種宣泄的情調,聽聲過濾,濾出心底浮躁,有雨止癢,癢於忙碌,情緒裝卸,難得久旱有雨,我敞著頭,用手蓋住眼簾,沒有傘,踩幾片枯黃爛葉,在瑟縮裏,跳過別人追蹤的目光,把半熱不涼米飯,勾兌涼湯,象豬食那樣,迅速填飽肚子,一頭紮進圖書館,把頭看麻,把屁股坐硬,隻到千篇一律的催命鍾響起,我才戀戀不舍丟開看了一半或半半的書,怏怏不快,走進教室,離開教室是幾近半夜,苦行僧一樣,日複一日,有兩到三科要跑教室,去不同班聽課,政治是我最不喜歡的課,政治老師周姓,比我還黑還瘦,隻有牙白,身上有股子幽默勁,要不然,我早棄課了,他喜歡講一些題外話,雖腐蝕心靈,也固化認知思維,這叫不得不,老周雖老,學問不錯,各科相加,我是綜合優秀,政治我確實不喜歡,折磨人,太無奈,學不好,沒有勁,幾乎每一堂課,他都風火戲子北,拿我開涮,成了他每堂必須,我煩他,還必須裝作非常認真,他一提問,立馬拆穿我,毛小嵐跟著起哄,人堆裏出我洋相,有幾次我瞪她:這是要炸了的威脅和警告,應當承認:政治上她比我更好,我經常站起來,一本正經胡扯,我不知道的,可以杜撰,信口開河,侃侃而談,聽得人一愣一愣的,熟知答案的人,不僅笑,大笑,笑噴,毛小嵐以戲耍我為樂,我語言組織能力強,雖是胡扯,卻能上通下達。


    “看看,看看,我們的紅色理論家李子北先生,恣肆汪洋,我不得不佩服,你的能力堪比胡喬木同誌!”


    周老師在嘲諷我的同時,我仍然繼續,至於他說的胡同誌是誰,礙我什麽事?至到我話完,他用食指指著我,“考試時學李子北,不會也要扯,不要給我試卷留白,做無用功也要做,說不定能蒙幾分,一分殺死千人,靠蒙你闖關了!”


    “多謝老師誇獎!”我竟然這樣懟老師,一科不行,多科填補,我還是王中王,我的英語無人能及,經常滿分,有啥呀?李子北雖被諷,總分相加,仍是一屆好漢,你們笑啥?毛小嵐,你花枝亂顫個虯?你不是女神,我不會栽你毛窩(一種檾和累草編的鞋,冬季穿)殼裏,笑貧不笑娼,我怕你笑比哭難看,笑話我的人,都被我斬於馬下,你也快了,多則半年,少則幾個月,熬出界,就分道揚鑣:問天地誰是天下英雄?哼哼!


    在老師無可奈何示意下,我慢慢坐下,看耍猴是吧,我讓你看個夠。


    雨沒有停的意思,落在玻璃窗上,象女人委屈的眼淚,跌玻璃上,那是摔的過程,爬不住,往下掉,那是墜的過程,通常概率,一節課隻吊打我一次,然後,我坐下去,就可以心猿意馬在我的世界裏,縱橫馳騁,沒有辦法,不是老周上不好,而是我實在聽不入耳,大條裏有n個小條;每一個小條中蘊含著n個小小條,就象千家萬戶散居一城,再加上n個大條,我一聽頭就大了,我們習慣叫他“小條老師”,這一科,我掛得徹底,通常不過30分,它最輝煌時,兩年前,我考過70分,它是我政治學科,最高分,咱從一開始,就不喜歡這玩意科,沒有辦法,就象李紅霞,咱天生不愛,神仙擋不住人棄人。


    青春有夢,夢不在政治,尚若我能盡一分力,也許就能走清華,上北大,可惜我那時不懂一分值千金,還在任性而為,直到栽了跟頭,跌個烏青紅紫花臉,才明白:任性有代價,一生都害怕,機和會是關口,過與不過,界線分明,殘酷得和後半生生活劃等號,人生千錘百煉,終將人生苦樂寫實寫盡,躺在夢裏不知夢醒。


    雨是眼淚,那麽纏綿,心酥酥碎,撞我擊我,垂手可得,不抓反推,如果,人生沒有如果,任性,有代價,這顆任性苦果,最終釀成苦酒,說不後悔,天地不信。雨垂成簾,風掀風卷,閃縫留虛,我敞著頭,夾著書,縮著脖子,象青蛙一樣,下節是我霸氣開啟之科:英語課,一想到下一刻,我就心花怒放,那裏管雨,那裏理風,甩開步子,旋出舞姿,沒喝酒,也能醉,一精二專,英語上我收獲頗多,榮譽象碩大的法桐樹葉,不接自落,一片片在雨裏。


    “子北!子北!”毛小嵐追著我。


    不需要!的確不需要,雨是潑墨,雨正揮灑,我需要急進,騰挪彈動,象俯衝的青蛙,沒有雨如淚如線,那來淋漓酣暢。我甩她而去,噴濺的汙泥濁水是對她有情饋贈。


    子北如果醉於溫情,那就不是子北,子北如果在乎這追逐而來的濫情,子北虛活近二十,我鍾情於美,我母親是上一代標竿,低於此,勿談,我見識過美,那是美的浮線,一如李瑞芹,她恰如一朵鮮花,野豔開在我貧脊的生活裏,雖是昨日,一花獨秀,繡於我胸口之上,那香雖過撲鼻,已經成了昨日黃花,花姿花影花味已經成了花神,堵心牆開放,揮之不去,多年之後,我們相見,依舊風姿綽約,舞花弄影,毛小嵐算是後續,算是曇花一現,心悸心醉於刹那,偶有李紅霞相間而舞,心與寂寞遼遠,我不醉,反而清醒,我想起句名言:我得到了我不求索的;我求索了我得不到的!這句話像雨,淋濕了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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