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看出裴綰綰所想,謝晏衡繼續臉不紅心不跳道:“我有個兄弟曾是血滴子,故知曉得多些。”


    裴綰綰半信半疑。


    兩人進了樓,入了座。裴綰綰點了幾碟小菜,一盤果脯、一盤單籠金乳酥和兩碗長生粥。


    她張羅著布菜,擺放和朝向都極為講究,饒是出身皇族的謝晏衡看了,都挑不出一點差錯來。


    “那小賤蹄子真的是,仗著有幾個臭錢,一點也不把我哥當男人!那天當著族老的麵,一點麵子也不給我哥留!”


    一道尖利的女聲隔壁包座傳來。裴綰綰就算死了也忘不了,這個正是她那小姑子——沈月竹。


    前世,她待她不薄。沈修白還未位列三公時,沈月竹被婆家打出來,還是裴綰綰拿著嫁妝,上下砸錢,才把她全須全尾弄回家去。


    最後,裴綰綰冤死的時候,這個小姑子卻扶著新嫂子的胳膊,言笑晏晏看她的慘狀。


    裴綰綰合上眼睛。


    隔壁又傳來葉芝芝氣呼呼的聲音:“就是!她還叫我去繡什麽牡丹…把我當下人嗎?!”


    這裏距離繡坊不遠。葉芝芝躲這兒來也實屬正常。


    裴綰綰猛地站起來,掀起簾子向隔壁走去。


    沈月竹沒料到她會來這裏,訝異地站起來。葉芝芝也愣在原地。


    裴綰綰走進去,先把葉芝芝提起來,狠狠甩了一巴掌:“這一巴掌,打你顛倒黑白!”


    接著,又揪住沈月竹:“這一巴掌,打你目無長幼!”


    沈月竹和葉芝芝雙雙捂住臉,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裴綰綰,你竟然動手打人?你瘋了嗎?!”


    過了許久,葉芝芝先反應過來。她抬起手,要打回去。


    “顛倒黑白?目無長幼?商賈出身的東西,還立起規矩了?!”


    她的巴掌剛要落在裴綰綰臉上,卻被綰綰緊緊攥住手腕,動彈不得。


    葉芝芝又驚又怒,看向裴綰綰。而後者麵無表情,絲毫不為所動。


    “連戶籍都沒有的流戶,倒還教起我了。”裴綰綰挑起眉尾,“我母親雖曾經從商,但是是有從龍之功的皇商。你說我出身低賤,是在反諷當今陛下嗎?”


    “你!!”葉芝芝語塞。


    簾外傳來沈修白的聲音:“竟然隻是個外衛,害得我白費口舌……”


    三個人聽到他的話語,對視了一眼。緊接著,葉芝芝就“哎喲”一聲,撲倒在地。


    “我的孩子!”


    她痛哭道。


    葉芝芝柔若蒲柳,很討男人憐惜。


    沈修白聽到聲音一愣,緊接著衝進來,驚道:“怎麽回事?”


    葉芝芝捂住臉,哭道:“沈郎,你不要怪姐姐,都怪我說錯了話,做錯了事情……”


    “裴綰綰!”沈修白已瞪向裴綰綰,“你要做什麽?”


    裴綰綰冷冷一笑:“第一,她不是我推的,是她自己倒的。第二……”


    她拿過桌上茶杯:“像推人這種事情,我嫌幼稚,我一般喜歡幹點狠的——”


    裴綰綰說完,就將茶水狠狠潑在葉芝芝臉上。


    “你!”沈修白也被茶水濺到,頗有些狼狽地拂拂袖子,“裴綰綰你真是個悍婦!”


    此時,謝晏衡推門進來。金絲蟒袍在日光下十分晃眼。


    裴綰綰看他一眼,行了一禮,道:“公子見笑。”


    緊接著,衝上前去,給沈修白左右開弓,來了兩巴掌。


    沈修白被打的腦子一片空白。


    打完,也不顧周遭目光,冷冷道:“這兩巴掌,打你是非不分,愚蠢無度!”


    沈修白自覺十分丟臉,抬起手,想打回來,但一看到謝晏衡,又堪堪收住了手。


    雖隻是個外衛,但畢竟是為天家效力的,還是收斂著吧,別耽誤了仕途。


    想罷,他冷哼一聲,抱起葉芝芝,看也不看裴綰綰,轉身離去。


    裴綰綰被氣得心口疼。她抬起眼皮,看向縮在一旁的沈月竹。


    本來還有點心虛的沈月竹看向謝晏衡,站起來,正正衣冠,柔柔道:“參見嫂子,參見公子。”


    裴綰綰不理她,轉身走出包間。


    謝晏衡淡淡跟在身後。


    感覺到背後的高大身影,裴綰綰一怔。剛才怒意衝頭,沒忍住打了人,不會叫他害怕,不打算入資了吧!


    她忙轉身:“公子……”


    裴綰綰對上謝晏衡雙眸,微微一頓。


    ……怎麽感覺他冷若冰霜的眼睛裏,隱隱含著笑意?


    謝晏衡輕咳一聲,緩緩打破蔓延開的沉默。


    裴綰綰轉移話題道:“既然公子是外衛,為什麽我卻聞到公子身上有道觀才有的香味?”


    謝晏衡平淡道:“家裏信這個罷了。”


    裴綰綰“哦”了一聲,道:“那公子有沒有拜入某個道觀?”


    “有,”謝晏衡道,“鬆翠山,三清觀,扶搖子門下。”


    “扶搖子……”裴綰綰一怔,又想起了前世一段久遠的記憶。


    那時,她為沈修白仕途日夜操持。那日,她不慎扭傷了腳,由吉祥扶著上馬車回府,卻看見一個騎著毛驢的老道啃著叫花雞,對她笑道:“姑娘聰穎,但眼瞎啊。”


    吉祥當時就不樂意了:“你才眼瞎呢,我們姑娘眼睛好好的呢——”


    “哎哎哎!”老道連歎三聲,“這世間所有人都被一層布蒙著。有的是蒙嘴,說不出實話;有的是蒙耳,聽不得忠言;姑娘是蒙眼,眼瞎,眼瞎啊!”


    裴綰綰當時隻以為是個瘋了的道士,沒多做理會,隻是記得當時老道後麵跟著一個貴氣逼人的年輕男子。


    男子一身紅衣,身長玉立,帶著一隻狐狸麵具,渾身散發著冷氣。


    他和她擱著嘈雜人群,無言對望一眼。


    之後,就錯肩而過。


    裴綰綰恍然大悟道:“扶搖子難道是一個喜歡騎毛驢的——”


    謝晏衡回憶起貪嘴的扶搖子和他更貪嘴的驢,淡淡一笑。


    這一笑,仿若萬千桃花於冬日綻開。


    裴綰綰看得怔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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