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宋達之去深圳出差,他有幾個同學先後在那裏工作。一位畢業後便下海經商的同學,已成為小有名氣的企業家,由他牽頭做東,大家歡聚一堂。


    多年未見,老同學們聊完過去,聊現在。酒至酣處,聊起了男人酒桌上永恒不變的話題:權利、金錢、事業和女人。


    忽然有人發出感歎,不知是世道改變了女人的心,還是女人的心改變了世道?結了婚的,渴望夫貴妻榮;沒結婚的,擇偶條件除了房子、車子、票子,最重要的人品、感情等幾乎都成了浮雲。當二奶,做小三,竟也成了上台麵的事,居然還有光明正大逼宮的。男人啊!活著,活著,有多少人活成了被趕著上架的鴨子?除了自己的親生母親,今生是否有幸,還能遇見或擁有另一個女人真心的疼?實心的愛呢?他的話音未落,立刻有人舉杯讚同,又有人舉起或遠或近的例子。


    輪到宋達之了,他沉吟片刻,說起方子圓的事情,酒桌上漸漸安靜下來。


    聽著聽著,有人豎起了大拇指,更有人為方子圓的前夫扼腕歎息。


    末了,那位企業家同學說,醫藥代表行業的營銷模式是純粹的金錢加關係,他與兮和縣人民醫院的一把手鄭院長也算沾親帶故,這件事他會從中幫忙辦妥的。


    今天晚飯時,宋達之接到那位同學的電話,說鄭院長同意了,讓方子圓明天去一趟他的辦公室。


    “真是太好了!謝謝你!謝謝達之!還有他的那位同學。”


    “不用謝!達之的同學說了,能夠幫助一位有情義、有擔當、有格局的人,而且這樣的人還是一位女性,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情。”


    有了鄭院長的關照,汪主任自然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怠慢,方子圓在縣醫院的業務開單大吉,一路順風順水,回款也很及時。


    快過年了,方子圓去鄭院長的家裏拜訪,特為表達謝意。


    當方子圓起身告辭,經過一個房間時,一扇虛掩的門忽然打開,她被一隻小手拉住,拽進去,瞬間驚呆了。


    鄭院長夫婦本是一對海歸的丁克,誰知他的夫人不顧他的反對,在自己四十二歲的生日那天,決意許下一個要做母親的願望。


    天隨人願,喜事連連,院長夫人不但很快懷孕了,而且還是雙胞胎。


    牛年歲首,一朝分娩,兩個白白胖胖的嬰兒呱呱墜地,居然還是龍鳳胎,院長夫婦二人非常高興,分別給孩子取名牛牛和妞妞。


    兄妹倆在舒適的成長環境中,慢慢出現了差距,起初家人都認為是妹妹太過靈巧聰慧了。然而,滿周歲時,牛牛就醫,被確診為腦癱。


    治療一段時間,看不到希望後,院長夫人再也承受不了周圍好事者投來的古怪眼光和悄聲議論,她不願也不敢接受這個現實,無法每天麵對著腦癱的兒子,整個人幾乎站在了崩潰的邊緣。這時,她的婆婆主動提出帶孫子回鄉下生活。


    腦癱兒牛牛在鄉下緩慢而自由的成長著,沒有人催他;也沒有人笑他;奶奶精心地喂養他,不厭其煩地和他說話,不停地誇獎他;天氣晴暖時,爺爺會抱著他出門,找一塊綠油油的草地或是幹淨的河灘,手裏拿著他喜歡的東西,逗引著他爬來爬去。一旦累了,煩了,爺爺會抱著他席地而坐,抻起他的小胳膊小腿,這兒捋一捋,那兒按一按;山野清新的空氣鑽進他的小鼻子,撲入他周身的每一個毛孔,輕輕喚起某一個還在沉睡的細胞;一群純真的孩子放學後也會圍在他的身邊,爭相扶著他學走路,嘻嘻哈哈地逗著他玩樂;古樸的村莊裏,成群的雞鴨咕嘎,牛羊哞咩,布穀鳥的叫聲最是清亮……


    一天天過去了,一月月過去了,年走了,又來,來了,又走。


    不經意間,牛牛會說話了,雖然口齒不清;又過了一段時間,牛牛也會走路了,雖然會不時跌倒。


    牛牛還有了他最喜歡的事情,那就是畫畫。粉筆頭、小樹枝、黃泥巴都是他的畫筆,土牆、河灘、山坡皆是他的畫布。他時常流著口水,畫呀!畫呀!雖然沒人能看懂,他卻收獲了一籮筐一籮筐的誇讚。


    牛牛有時也會在這些誇讚聲中轉過頭,看著身邊的人笑。笑著,笑著,他的口水流成了一條小河,總會有一條手絹或一隻手輕輕為他擦去。


    村裏年輕的女教師給牛牛送去紙張和彩筆,他的畫上有了明豔的色彩,那些樹木、花草、小動物等仿佛一下活了起來。


    奶奶在牛牛的每一張畫上都標注了序號和完成日期,整齊地放進一個大抽屜裏。


    牛牛的畫,一張又一張,越摞越高,他的口齒漸漸清晰起來,走路跌倒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了。


    小年的鞭炮聲再度響起,七歲的牛牛終於可以從鄉下的爺爺奶奶家裏,重新回到城裏的爸爸媽媽家裏。他挑出最滿意的幾張畫,讓奶奶幫他一起貼在自己房間的牆上。


    方子圓是牛牛回家後見到的第七個客人,他悄悄從自己房間的門裏探出頭,看了她一眼,沒像往常那樣馬上關門,而是接著又看了一眼,很是喜歡上了這位漂亮的姑姑,他決定請她看自己畫的那些畫。


    “姑、姑,進來!看!看畫!”


    牛牛緊緊拽住方子圓的衣角,腿腳不穩地拉她走進自己的房間,指著牆上的那些畫,興奮地喊道。


    “這麽美的畫,這麽多的畫,都是誰畫的呀?”


    方子圓彎腰抱起牛牛,微笑著問。她覺的每一張畫都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一時卻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我、我畫的,這、這兒……”


    牛牛說著,掙脫了方子圓的懷抱,拉著她走到寫字桌前,笨拙地敞開抽屜,抱出一摞畫。


    “是你畫的?這些都是你畫的嗎?畫的真好!真是棒極了!”


    方子圓一張張地翻看著畫,再看看眼前這個不正常的小孩子,不勝驚訝。


    “給、給,送你。”


    牛牛開心地抽出一遝畫,舉到方子圓麵前。她的心裏忽然一亮,這些畫裏分明藏著梵高畫作的某些元素,它們在朦朧中跳動著。


    方子圓愉快地接受了牛牛送給她的禮物。


    年,是重大節日,不是中秋節可比的。


    離婚的女人是不能回娘家過節,更不能回娘家過年的,這是當地的風俗。


    方家是讀過書的,又不住在鄉下,完全可以學著城裏人的樣子,免俗的。然而,方父方母年紀大了,在很多事情上要瞧著方子程和錢梅朵的臉色。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他們幾個都不讚成方子圓離婚。可她還是離了,獨自撫養涵墨已經夠傻了,竟又拿出房子替已經是前夫的王海波還了賭債。


    方父方母明裏暗裏的,說過不止一次,方子圓所做的一切是自找難看。


    年和節的熱鬧與冷清,都是自我內心的一種感覺,跟人多了,人少了,沒什麽必然的關係。


    中秋節,方子圓和涵墨過的溫馨又愉快。年,更會如此的。


    無論請或不請,方子圓都不會去娘家過年的。父母堪憂的臉色,哥嫂不屑的眼神,她都不想看。方子玉提前發出的幾次邀請,她都婉拒了。兩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在沒有暖氣的頂樓客廳裏,再多的快樂也會被凍沒的。


    婚姻對女人究竟意味著什麽呢?方子圓現在離婚了,過節隻能和孩子一起過。方子玉呢,她沒有離婚,過節也隻能和孩子一起過。


    新年伊始,方子圓又去了縣醫院,在鄭院長的辦公室裏,善意地同他提起牛牛,談及牛牛畫的那些畫,彼此交換了所想。


    初七一早,方子圓帶上牛牛畫的幾張有代表性的畫,專程去了趟省美院。


    黎教授捧著一個腦癱兒的畫作,陷入深思。這無疑是一個在繪畫方麵頗有天賦的孩子,若有名師悉心指導,好好培養,增益其所不能,日後即便不能成名成家,以此作為在人世間的安身立命之本,且能活出尊嚴和體麵是毫無疑問的。


    鄭院長夫婦很感激方子圓為牛牛所做的一切,他們迫不及待地趕去省城,敲開了黎教授的家門,懇請他收下牛牛,教他畫畫。


    黎教授讓牛牛即興作畫後,破例收下他,做了關門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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