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兒?”


    秦尚遠看著身下這頭大家夥。


    它興奮地刨了刨地,牛鼻子裏噴出兩道熱騰騰的白氣。


    暮兒前傾著跪了下來,讓秦尚遠和夏薔柔能輕鬆地從它的背上落地。


    麵前是一座殘破斑駁的廟宇,牆圍坍塌,門扉破碎,歪斜著半掛在門框上。


    讓人無法拚湊起它從前還完好時候的模樣。


    秦尚遠心中一動,過場動畫結束了。


    “二位請進吧。”男孩的聲音再次飄然而出。


    聽起來有些幽冷。


    夏薔柔心虛地看了秦尚遠一眼。


    荒郊野嶺碰到這麽一間有人的破廟,上一個敢大搖大擺走進去的還是《倩女幽魂》裏的寧采臣。


    秦尚遠謹慎地望了望破門之間的縫隙,廟裏的情況無論如何也看不真切。


    背後傳來兩股噴薄的熱氣,暮兒用鼻子輕頂了頂秦尚遠的後腰。


    示意他進去。


    秦尚遠猶豫了片刻。


    最終還是帶著夏薔柔推門而入。


    冷霧透過屋頂的破洞彌漫進來,盡頭佛台上供奉的神像已經不見了蹤影,隻插著一炷不大不小的香火。


    香火未燃,四方冷清。


    除此之外,整座廟宇中就隻有一張簡單的方桌。


    方桌兩端坐著一黑一綠、一少一老兩個人影。


    身穿漆黑長袍的男孩席地而坐,黑發如同瀑布那樣拖曳在地上,散成一片。


    穿著綠袍的老人則坐在男孩對麵。


    兩人的姿勢似乎是在對弈,但方桌上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


    老人瞥見了兩位陌生的來客,蒼老的臉上微微一笑,隨即便沉默著在霧中隱去。


    嚇得夏薔柔一愣。


    “今天翡翠先生走得比較早,兩位請坐。”男孩推了推桌前的墊子。


    “翡翠先生?”秦尚遠意識到這是剛才那個老人的名字。


    “我平時在這裏無聊,翡翠先生好心常來陪我,我才能了解到世界裏的許多新鮮事,不至於太悶。”


    男孩微笑著轉過頭,可那副模樣讓秦尚遠和夏薔柔心裏都不由得為之一驚。


    他看起來分明就是一個普通的孩子,可半邊臉上卻有著一道駭人的傷疤。


    這道傷疤從他的額頭,一直向下延伸到瘦弱的脖頸,在右眼的地方留下了一個漆黑的空洞。


    他隻有一隻眼睛。


    男孩身上罩著一件寬大的黑袍,胸口的衣襟遮不住他肋骨分明的胸膛。


    是個羸弱的孩子。


    “你是......”秦尚遠拉著夏薔柔小心翼翼地在桌前坐下。


    男孩微笑:“現在......叫我危虛子就好。”


    “危虛子?”秦尚遠看了看門外,被喚作“暮兒”的獨角獸正安靜地低頭吃著草,黝黑的鱗板上流淌著濃霧,“那玩意兒是你養的寵物?”


    “你說暮兒?”危虛子順著秦尚遠的目光看過去,忍俊不禁,“算是吧,暮兒是一頭獬豸,我原來還有很多寵物的,隻是時過境遷,如今隻剩下它一隻了。”


    “真的是獬豸?”秦尚遠有些難以置信。


    “對啊,沒想到你還是認出來啦?”見秦尚遠說對了,危虛子好像很開心,“不過它現在笨笨的,不如從前聰明了。”


    “喂,獬豸是什麽啊?”夏薔柔扯了扯秦尚遠的衣袖,悄聲問。


    “這位是夏家現在的千金吧?”危虛子歪著頭看向夏薔柔。


    夏薔柔被危虛子突如其來的關注嚇了一跳,紅著臉深埋下巴點了點頭。


    “你們認識?”秦尚遠覺得現在的氣氛有些微妙,看一眼危虛子,又看一眼夏薔柔。


    “夏小姐應該不認識我,但夏家人的臉我還是熟悉的,都有幾分相似之處。”危虛子主動解圍。


    “我聽到外麵有了許多年都不曾聽到過的響動,所以就讓暮兒去看看,沒想到是你們,”危虛子和善的目光陡然冷峻,“來犯之人,應該走了吧?”


    “嗯,走了。”秦尚遠點頭,糾結了片刻,決定還是直問,“所以,你不是人?”


    “不算吧?”危虛子沒覺得冒犯,倒覺得秦尚遠的提問有趣。


    “惡魔?”秦尚遠試探著問。


    “嗯......應該也不算?不如說翡翠先生更像是惡魔。”危虛子撐著下巴好好想了想。


    “既不是人,也不是惡魔?那你是......”秦尚遠眉毛擰成了麻花。


    “我是危虛子呀。”危虛子很自然而然地說,“很多年前,我醒來時就已經身處在這座廟宇裏了,但有人告訴我需要在這裏幫他守住一座封印,我應了下來,於是固守至今。”


    說到這裏,危虛子抬手,靜靜地指向廟宇盡頭佛台上那支未燃的香火。


    “這是一座封印?”秦尚遠問。


    “看到外邊的那具無比巨大的屍骨了麽?”危虛子指了指破洞之外的蛇骨,在這具骸骨麵前,他們身處的廟宇根本微不足道。


    秦尚遠和夏薔柔都點了點頭。


    “那是玄武的屍身。”危虛子的語氣很平靜,“這頭巨獸死後,屍骨化為了山脈,但他掌握著水元素,在新的玄武繼任前如果不設封印,世界上就會掀起可怕的水患。”


    “他是......水元素的神?”秦尚遠試圖去理解危虛子話裏的意思。


    “嗯,”危虛子點點頭,“當初讓我替他守住封印的人告訴我,等到玄武重臨人間再次鎮守萬墟之水時,我就能重獲自由,可他不知道的是,這世上再也不會有新的神了。”


    世界上再也不會有新的神了。


    這句話就這樣從危虛子的嘴裏如此自然地說了出來。


    這個孩子神色低落,就仿佛不是在說神鬼,而是在講一件悲傷,卻又無可奈何的事。


    “所以在以前,神是存在的麽?”秦尚遠的心中被危虛子激起一陣漣漪,“神明。”


    “以前是存在的。”危虛子點點頭。


    “他們去哪了?”秦尚遠迫不及待地問。


    危虛子眼神無辜,看著麵前的兩人,閉上嘴搖搖頭。


    “那他們是因為什麽消失的?”秦尚遠又換了個問題。


    危虛子再度露出了那種無辜天真眼神,閉上嘴搖搖頭。


    “好吧......”秦尚遠揉了揉眉心。


    至少能確定“神”曾經是存在過的,就像6500萬年前恐龍存在過那樣。


    這本來是一個值得興奮的事情,可秦尚遠和夏薔柔的心裏現在都有些平淡無波。


    是啊,存在過。


    但那又怎樣呢?


    世間萬物來了又去,就算你是遠在高天的神明,最後得到的也僅僅就是一句“存在過”罷了。


    和樹上的一片枯葉沒什麽不同。


    就像故事永遠隻會留給糾纏不休的角色。


    無法不朽,就總會有被曆史遺忘的那一天。


    哪怕是神也一樣。


    與其說心裏平淡無波,不如說還有些失落。


    呆了一會兒,秦尚遠的目光落在那炷香上:“就那麽一炷香,就能鎮守所謂的......萬墟之水?”


    “那可不是香火哦,”危虛子連忙擺擺手,“就是一根小棍子,給我的人說隻有它才能鎮住水,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了......”


    “棍子?”秦尚遠愣了愣。


    “別把咱倆來的正事給忘了。”夏薔柔又扯了扯秦尚遠的衣袖。


    一拍大腿,被太多新信息幹擾了的秦尚遠這才想起來他們是為什麽而來。


    連忙問:“危虛子,你這裏有貢品麽?”


    “貢品?”危虛子歪頭表示不解。


    “我們在參加一個考試,貢品就是考試的一個道具,學院沒有把它放在你這裏麽?”秦尚遠解釋。


    “你們大概是弄錯了,”危虛子一臉無辜,“我已經不知道多久沒見過人了,上一次見到的,還是夏家的夏業瀚,現在夏家已經開始辦學堂了麽?夏業瀚當時好像的確跟我說過要辦個什麽學堂之類的......”


    “夏業瀚?”秦尚遠看向夏薔柔,“你家裏,有這號人麽?”


    夏薔柔回想著,臉色逐漸凝固:“夏業瀚好像是......爺爺的爺爺!”


    夏守的爺爺?


    那不就是一百多年前的人了麽!


    難道他們走錯地方了?


    貢品其實不在玄冥宮,而是在附近的某個地方?


    可手上的計分器,明明就指向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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