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要經過多少的離別,才能終止這一路的顛沛流離?


    要走過多少路口,才能和對的人重逢。


    有人守在繁華的京城,高閣之上看盡喧囂,有人身處偏遠的小城,掩蓋住所有生存的痕跡。


    緣分已經盡的時候,相見就成了不可觸碰的奢望。


    秋天很苦。


    喬木帶著十七歲那年送給顧栩言隕石胸針,在這座小城裏度過了一年又一年。


    在顧栩言昏迷不醒的那些日子裏,喬木總是後悔又難過。


    他看著滿天星辰,覺得都是自己的錯。它們應該在光年之外明亮,在漫長的歲月裏守望。而不是在最燦爛的時刻,化作破碎的星光,來到自己的身旁。


    一顆隕落的星星,是已然殘缺的生命,不應該把這樣不吉利的東西送到顧栩言的手中。


    粉身碎骨換回的擁抱彌足珍貴,但如果碎的那個人是顧栩言,他寧願從來沒有得到過。


    所以他走的時候帶走了這枚胸針,帶走因為喬木而帶來的所有厄運,離別之際,隻把顧栩言送給他的手繩編進了顧栩言的那根裏。


    他說的,他們的性命是相連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喬木可以一點都不要,都給顧栩言。


    他願意承擔所有的罪孽,苦難與厄運,分割出自己生命中一切光明,都留給他的哥哥。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明的話,喬木願窮盡一生去祈願。即便不得歲歲長相見,也願所念之人日日安。


    秋天正午的陽光明媚,透過車窗灑進來。窗子開著,有風吹進來。


    琉璃色的眼眸在日光下澄澈,經年悲喜成了不再提及的秘密。


    這世界上幾乎不剩什麽和他有牽絆的人了,喬木來去無拘,無人問津。


    這幾年他重新讀了高三,拒絕了清北的邀約,在南方的小城裏讀完了大學。


    兩年修完了學分,在第三年提前畢了業。每一天都安排得滿滿當當,他把時間塞得嚴絲合縫,卻仍無法填補心中的空洞。忙碌是麻木的止痛劑,日複一日地將寂寞延長。


    每一天都很忙,卻一天比一天死寂。


    偶爾也會有失控的時候,還是會想回去。


    他做了一個夢,和許久不見的老友相聚,人哄鬧成一團,說要給喬木介紹個人認識。


    喬木笑了,然後看那個人背著吉他,走過樓梯的轉角,細碎的頭發散發著健康的光澤,是那張苦求而不得的臉,和當年一樣,被夢境昏黃的陽光映得無比美好。


    可最終喬木也沒聽到他的吉他聲。夢境戛然而止,仿佛時光隻在一瞬間慷慨,又毫不留情地將一切剝奪。


    會夢見顧栩言,然後在黑夜裏哭泣。


    夢見他躺在血裏,漫天白雪覆蓋,像一朵開得慘烈的花。


    每次夢醒都好像噩夢的重演,好像相愛隻是一瞬間的事,轉眼就遺忘。


    已經過去很久了,喬木買了車,上的京市的牌照。


    在不知道把顧栩言的名字第幾次寫在掌心裏的那天,喬木千裏跋涉回到那個地方,最終卻隻是在出站口茫然。


    不知道應該去到何方。


    深夜的街頭,雨水淅瀝而下,燈光在濕漉漉的路麵上拉出模糊的影子。那些燈影交錯的街道埋葬整個世界的疼痛,將他埋葬在無盡的寂寥中。


    他想看雪,漫天飄灑的雪,覆蓋一城狼藉。至少,在那個冬天,顧栩言是屬於他的。


    離開之前,喬木去見了齊夏。兩人見麵的瞬間,齊夏先是咬牙切齒地罵了他好幾句,然後忽然崩潰大哭——我以為你死了!


    喬木沉默,仿佛所有的解釋都已沒有意義。


    後來,他定下了這輛車,駛上了那條漫長的歸途。他在路上忽然想起,顧栩言當年也曾獨自驅車千裏。那時,他懷著怎樣的心情?


    第四年,京市顧家老宅收到了一特殊的快遞。有銀行卡,記賬本,股份轉讓書,一處房產,還有一封信。


    信的封麵上寫道:顧夫人親啟。


    熟悉的字跡,筋骨挺拔,字斟句酌。


    [別來無恙,問候安寧。


    匆匆四年已過,不知京市風景是否依舊。得顧家庇佑十三載,見過太多不曾見過的風光,喬木心裏感激不盡。


    今有清單一份,記錄了我自二年級以來所有可以得知的花銷。至於在此之前的,都已經無從考究了。


    喬木能力有限,辛苦勞碌上千個日夜,也隻得六百三十萬存款,堪堪可以償還十三年的養育經費,如果還是不夠,那很抱歉。西城扶陽大廈有商鋪一處,係當年顧小公子贈與,所有收益都在所標注的卡中,曾經因資金短缺,動用過兩次,現已盡數補回。


    借住顧家名下房產良久,今賠付一套,以表謝意。


    所轉股份為我在公司所有資產,現已可以脫離我的管製,獨立運行。


    法人代表為公司始創者之一,夫人若不放心,可派人接管,每年分紅收益會按時到賬,用於補足我未曾還完的虧欠。


    行筆至此,言盡無話。


    遙祝夫人康健,長樂無極。


    署名:木。]


    嚴晴合上信,久久無言,目光在那素淨的信封上停留了許久。四年的時光像無聲的流沙,日夜堆積在顧家冷清的宅院裏。


    這個人已經離家四年了,但顧栩言和嚴晴之間的感情卻沒有因為喬木的離開而緩和,傷口越撕越大,再也無法愈合。那些沉默與爭執,冷漠與指責,像一道道刀痕,刻在彼此心頭,再也無法抹平。


    顧栩言從國外留學歸來後,顧城早已打定主意,要把這個兒子納入自己的版圖,讓他在自己的公司裏曆練,成為家族事業的繼承者,但顧栩言不願意。


    一意孤行地組建了自己的團隊,頑固地紮根在一個不依附家族、不被操控的世界裏。


    顧城試圖阻止,但作用甚微,顧栩言交的那些朋友,都不是受嚴晴顧城壓迫的角色,所以在這場父子相爭母子離心的商業場上,愣是讓顧栩言站住了腳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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