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裏,父子兩人隔著一張巨大的紅木辦公桌對峙,氣氛如同拉緊的弦。顧城的臉色陰沉如水,修剪整齊的眉毛幾乎擰在一起。他沉默片刻,手指輕輕敲打桌麵,發出低沉而急促的聲響。


    “你真打算和我對著幹到底?”顧城冷冷開口,語氣裏不帶一絲溫度,“養你這麽多年,就是為了讓你出去和我唱反調?”


    顧栩言靠在椅背上,神情平靜,聲音不疾不徐:“爸爸,你覺得,你還能剝奪我的自由多久呢?”


    “阿言!”顧城眼神裏的痛惜無處躲藏,“你真的要因為那些事而和家裏反目成仇嗎?”


    “過去這麽久了,命都丟了半條!你怎麽還是執迷不悟?!”


    他如今隻想要顧栩言聽話一點,別再做這樣那樣無謂的掙紮,風波盡退之下,傷會自己愈合的,他不希望顧栩言再把自己困死,重複同樣的結局。“你知道這行有多少坑?沒了顧家的資源,你撐得住嗎?”


    顧栩言微微一笑,那笑容中透著疏離:“撐不住就倒下,做不成就去死,與其被禁錮半生,倒不如痛快一點。”


    顧城的臉色更難看了,顧栩言不受他的掌控,甚至帶著一種不計後果的瘋狂。


    “阿言!”顧城敲一下桌子,“你要拿自己的未來開玩笑嗎?!”


    顧栩言目光冷峻:“所以,你把他趕走的時候,有想過他的未來嗎?”


    “如果隻是要說這些的話,還請您以後不要白費力氣了。”


    “您想要的權柄,就自己握一輩子吧。”


    他轉身欲走,沒有片刻停留。


    顧城看著他,眼中盛滿了複雜的情緒,怒火、失望,還有一絲隱隱的無奈。他緩緩開口:“你遲早會明白,你現在所倚仗的那些朋友,終究會離你而去。到最後,隻有家人會留在你身邊。”


    顧栩言停住腳步,回頭看了父親一眼,那目光裏沒有憤怒,隻有一種深沉的疲憊:“可惜,我最愛的家人早就不在我身邊了。”


    顧城無言,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那一刻,他忽然覺得,顧栩言像是一隻羽翼初展的孤鳥,即便前路風雨交加,也會義無反顧地飛向遠方,不再回頭。


    喬木!


    即便走了這麽久,都還橫亙在他們之間,再也過不去!


    喬月兒的墓是每年都有人打掃的,顧栩言大概是知道喬木不會出現,所以每一次都自己過來。


    不僅這裏,喬家村他也派人去找過很多次。


    喬木為了躲開他,連最愛的人都忍心不再去看了。


    顧栩言對著墓碑上字沉默,碑文簡單帶過,晚輩的名單上也隻有喬木一個人。


    慕。最開始那個字。


    母子一場,喬木在最後還是留下了一點溫情。他在喬月兒墓碑上刻下的,是當初她給喬木的名字。


    沒有人知道喬木在哪裏,茫茫人海,他像一陣風,從誰的世界路過,卻又不留一絲痕跡。


    顧栩言翻遍了他們曾一起去過的地方,卻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人,仿佛喬木生來就是為離別,沒給任何人留下牽絆。


    還清了此生的債務,喬木四處看了看,開始了一場漫無目的的流浪。


    他站在極夜的黑暗裏仰望,漫天飛雪裏靜默。爬了雪山,看盡碧海藍天。


    穿過高山與海洋,四處流浪。有人勸他找個地方安定下來,別再這樣四處漂泊,那人問他到底在尋找什麽。


    喬木笑了笑,回答得雲淡風輕:“或許,我在找一個能讓我停下來的理由。”


    在冰島的那段日子,過得昏沉又迷茫,隻有一盞昏暗的壁燈和小爐子微弱的火光相伴,屋外總是霧氣沉沉。


    天色陰鬱得仿佛永遠不會亮起,太陽偶爾探出一點頭,很快又被厚重的鉛雲吞沒。時間在這裏變得模糊不清——白天和黑夜沒有分界,仿佛整個世界陷入了一場無休止的寂靜夢魘。


    海風不斷拍打著窗戶,像在訴說什麽模糊不清的語言。喬木站在窗前,看著海浪無休止地湧來又退去,仿佛在上演一場永無結局的輪回。他的心被這種無盡的重複和單調感吞噬,仿佛自己的存在也不過是這世界的一部分背景,微不足道,無人察覺。


    那種灰色的天幕,密不透風,他總是失眠,在漫長的黑夜裏輾轉反側。


    顧栩言的麵容總是不合時宜地浮現在他的腦海裏,在沉默中化成骨子裏的依賴。


    那個名字,就成了刻在心裏的魔咒。


    隨手寫下的字是他,落下的雨是他,漫天的星辰也是他。


    顧栩言,顧栩言,顧栩言,顧栩言……


    喬木叫著他的名字,叫了很多很多遍,很多很多遍,沒有難過,也沒有崩潰,隻是一遍一遍叫著。


    聲音落到了房間裏,歸於寂靜,無人應答。


    有時,喬木會一個人穿上厚重的風衣,沿著海岸線漫無目的地行走。海岸邊的礁石濕滑而冰冷,他踩上去時,鞋底發出一聲孤獨的吱嘎聲。在海風中,他努力呼吸,卻感到胸腔裏像壓了一塊沉重的石頭。他想大喊出來,可是聲音被風撕碎在空中,沒人聽得見。


    隻有喬木自己知道。


    第六年,他結束了自己的放逐,在一座山村裏停下了腳步,做了鄉村小學的教師,然後一待就是兩年的時間。


    期間他見了齊夏,也和於在野聯係過。


    於在野一直很難過,這些年喬木都看在眼裏,他不忍心,和於在野見了麵。


    依舊是心懷愧疚的,所以這次見麵時,喬木補上了那些沒有折完的星星。


    “如果我的星星的確有用的話,就讓你的願望早點實現吧。”喬木看著他難過的眼眸,自己也很憂鬱,“野哥,是我對不起你。”


    於在野的公司也走入了正軌,欣欣向榮。


    “所以,還是不跟我走嗎?”


    “哥。”喬木無奈的笑了一下,“別逗我了,先吃飯吧,今天我買單,挑貴的。”


    於在野苦笑了一下,開始說著京市的近況。


    他告訴喬木洛家倒台了,不知道為什麽,這樣大的家族都能徹底垮掉。說商場艱險,說世態炎涼。


    好像長大給每個人帶來的就隻剩下了憂鬱。


    喬木心疼他。


    於在野卻盯著他的手看——太多的風霜雨雪,喬木的矜貴再也不複當年了。


    “紙巾要額外收費,你忍著一點。”喬木勸他。


    於在野又覺得好笑,“你說的,讓我點貴的。”


    “嗯!”喬木點了點頭,“紙巾不貴,別點。”


    一笑了之。


    一頓飯吃到了最後,喬木的心還是冷的。他酒量依舊不好,喝一點就會醉。燈影迷離之下,他問了於在野最想要知道的問題。


    “他呢?他好不好?”


    於在野未及回答,便有人替他作了答。熟悉的聲音響起——


    “你想要知道,為什麽不來問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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