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清煜把自己的那碗飯吃得幹淨。又等了一會,寒梅端來了一小盆水,小聲說:“十二皇子,房內收拾整齊了。”


    他們兩人依次洗過手,留寒梅和那小太監一起在馬車上收拾。


    如陳清煜所說,馬車外便是一座小院。宅子不大但很精致,院內的花草凋零,但是沒有落葉,顯然有人打理,看起來不像沒人住的樣子。


    陳清煜主動道:“有人在宮外幫我打掃院子。柳國的皇子公主不得在京城內置辦宅子,如果按歸屬算,這是別人空閑的屋子。”


    “至於回宮的事,皇姐不用擔心,明早自有馬車接應。”


    陳嘉沐心說:慕容錦帶著叛軍殺進城時她躲在這裏也不錯。


    但如果自己死亡的結局真是不可躲避的……


    這話沒辦法告訴陳清煜,她隻能沉默地點點頭示意她已經知曉了。


    宅子並不大,能睡人的床也隻有一張,窗邊靠著一張矮塌,看樣子隻能坐不能躺。


    陳清煜見她盯著那張矮塌,笑著說:“皇姐睡床。”


    陳嘉沐環顧四周也沒找到什麽能睡人的地方,床邊工工整整地摞著兩床被子,看起來是個地鋪。


    她在屋裏繞了一圈,另外一間給下人住的小房間更顯寒酸。


    “你睡這?”她指著那被子驚異道,“我看旁邊那張床也不小,我們兩人睡一張不會很擠的。”


    她弟弟隻有那麽一細條,瘦弱得像是風一吹就倒了。


    陳清煜說不必。沒有過多與陳嘉沐爭辯,先去院裏站著。


    寒梅進屋侍候陳嘉沐脫衣,又等了半天,直到陳嘉沐在屋裏叫他的名字,陳清煜才又推門進去。進屋也不說話,和衣往地鋪上一倒,安安靜靜的。


    陳嘉沐還是不放心,她把自己包在被子裏,滾到床沿,往邊上看:“我若是夜裏口渴想要喝水,豈不是會踩到你?”


    “泓洄,你裹著被子來床上,沒事的,這床有這——麽寬。”


    “冬天還睡在地上,明天風寒發熱了怎麽辦?你的寢宮又遠,宮內也沒幾個人侍候著,到時候病了連煎藥取藥的人都沒有。”


    她一直在陳清煜耳邊念叨,似乎把人念煩了,地上平躺的皇子猛地睜開眼,終於開口道:“我睡得淺些,宅子裏不比宮內,屋外有聲音就睡不著了。在這裏睡,就算起床也不會驚擾皇姐。”


    “沒關係,你在我身邊起床我也不會在意的……好吧,別說是你起床了,就是有隻雞在我耳邊打鳴都不一定把我叫起來。”


    ……


    她一直不睡,執著地說了好久,終於把陳清煜勸動了。


    陳清煜深知自己拗不過她,讓她背過身,自己先摸索著坐起來,再往床上移過去。


    床塌輕輕地下陷,陳嘉沐知道是陳清煜上來了。


    她把自己包得像一根春卷,陳清煜也差不多。


    他歎了一口氣:“皇姐,好夢。”


    陳嘉沐嗯了一聲。


    女孩幾乎一動不動地坐了小半天,為了讓何釗畫得舒服,她盡可能不改變自己的動作。白日裏太累,晚上睡得香甜,沒一會就睡著了。


    她的呼吸聲變得有規律,但卻遠沒有她自己說的那般“睡覺老實”,陳清煜迷迷糊糊要睡過去時,她的一隻手掙開被子的束縛,搭在陳清煜臉上。


    “皇姐?”


    陳清煜小聲地喚她,陳嘉沐睡得沉沉。


    他又歎了一口氣。雖然早就猜到是這種結局,但自己皇姐的身子真的很溫暖,他舍不得離開。


    他已經忘記了睡在別人身邊是什麽感覺。


    這間屋子裏的溫度不高,陳清煜等了一會,見她沒有收回手的意思,隻好半撐起來,幫陳嘉沐掖被子。


    陳清煜掀開被子的動作隻做了一半。


    陳嘉沐今日穿的一件淺紅的小衣,比女孩的衣著更顯眼的,是她脖子上交疊的指印。


    掐住她脖頸的人似乎用了極大的力氣,喉嚨處如同幾個青黑的血洞,湊近看還能分辨出明顯的指甲痕跡。


    “皇姐……”陳清煜又叫她一聲,確認她真的不會醒,才伸出手去摸陳嘉沐的脖子。


    白皙秀頎的一節頸子,細瘦得連他都能掐住一半,女孩睡得很香,被子裹出細密的一層汗。


    他的手在痕跡上對比,掌心滑膩膩的,如同摟住了一條玉帶。掐他皇姐的人,手比他的更大,也更有力。


    是慕容錦。


    他早就知道慕容錦出了皇後宮就往琉璃宮中去,但他沒想到……


    不,他早應該想到的,早在馬車上陳嘉沐不願脫她的鬥篷時,他就應該想到。


    或者更晚,在她對著飯菜眉開眼笑卻難以下咽時,他也應該想到的。


    他那個時候在想什麽?


    想他在門外看到的纏綿地吻在一起的兩人。想他等了一整天卻等不到回應的約定。想他剛出宮門就被打破的,隻屬於他們姐弟的獨處時間。


    好幼稚。


    陳清煜的手還搭在陳嘉沐的脖子上,或許是放得太久,陳嘉沐察覺到癢,手輕輕地撥開他的手臂,但用不上力,隻是指尖從他小臂處滑落,依在陳清煜的手腕處。


    陳清煜支撐著坐起來。


    幫陳嘉沐掖好被角,再一點一點捋她額前的亂發。從昏迷中醒來那夜他就在陳嘉沐身邊,那時她還是一張圓圓的,可愛的臉,如今已經瘦得有些驚人了。


    他不喜歡陳嘉沐這樣。他們兩人皆是瘦而病的,太像了。


    像親姐弟一樣。


    伶仃的兩個人,腐爛成的白皚皚的兩具骨,再蒙上屬於陳家的一層皮。


    一模一樣。


    他不想。


    他隻想用血緣拴住與陳嘉沐的關係,想從別人那裏分得他們注定不會擁有的親情的愛。


    但是另一種愛……


    他能占有嗎?明明誰都能在他皇姐那裏得到垂憐,宮裏的太監可以吻她,許久不見的舊人也可以。


    隻有他這個做弟弟的不行。


    因為這該死的陳渡的血。


    他們是雙生的兩塊磁鐵。在一極無限地貼近,又在一極無窮盡的分離。


    陳清煜心中鬱結,但不再動她,隻是發呆。


    後半夜,陳嘉沐睡得不安穩,總要咳幾聲,又換了個姿勢睡過去。


    陳清煜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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