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搖晃,琉璃宮內趨於平靜。


    方彥輕車熟路地打了熱水來,還沒止住哭。陳嘉沐枕著方彥的抽泣聲,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騙人感情總會有報應,她認了。報應來的這麽快,她也認了。


    但方彥哭的不像是個圖謀不軌的上門反派,倒像是她在輕薄他一般。


    宮中燃起的香味本就讓她的感官遲鈍不少,甜味直衝鼻腔,逼出點生理淚水,還不及方彥剛進門時哭的多。


    直到方彥用溫水浸潤帕子給她擦身,她才恢複那麽一丁點的知覺。


    她甚至覺得好笑,方彥是個太監,做這種事不會有感覺,她又被麻痹了感官。兩個人做無用功,也能把小太監急得直哭。


    分不清誰才是該哭的那個了。


    她口中的帕子塞得很鬆,恢複些力氣後輕輕一頂舌頭,那塊布就被吐出來。


    方彥還在擦她的手臂,小聲哀求道:“公主,別摘錦緞。”


    陳嘉沐動了動手指,示意自己還沒有恢複力氣。別說摘下錦緞了,就連抬起胳膊都很困難。


    他安心了。用帕子仔仔細細地擦陳嘉沐的手指。


    陳嘉沐突然想起什麽:“你記得我醒來第一天嗎?你跑到我床邊哭,也是這樣幫我擦手。”


    方彥的動作有一瞬間停滯。


    “公主……”


    動作雖相似,他們的位置已經完全不同了。


    究竟是在皇帝身邊說的上話的太監地位更高,還是她這個做公主的更有權力?


    陳嘉沐也說不清。


    “什麽時候的事?”


    “你從我身邊到陳渡身邊,應該用了不止兩月吧?”


    方彥的動作徹底停下來。


    “公主……是,很早之前……我們不說這個了。”


    像是在掩蓋什麽,他又轉身去擰手中的帕子。


    水聲嘩啦啦地響。


    “至少是在我讓你給何釗送信之前?”陳嘉沐沒理他,“寒梅落雪都沒有出宮的機會,你卻能暢行無阻。”


    “公主……”


    “皇帝叫你青俞,那日來我宮中的人叫青漣,你們是同一輩?”


    “公主!”


    陳嘉沐笑了:“能違抗皇帝的命令扣下送我宮中的太監,又能往我宮內香爐裏放迷藥……”


    “高勒幫你了?”


    “方青俞……陳渡身邊的位置怎麽樣?那些文官都怕……?”


    方彥捂住了她的嘴。


    太監的身影搖搖晃晃地貼近,淚水滴在她肩頸處,還是溫熱的。


    方彥幾乎貼著她的下頜,崩潰地打斷她:“公主,別說了!”


    “奴才求您,別叫奴才方青俞……”


    “這名字怎麽了?”陳嘉沐的舌頭頂了頂方彥的手指,模模糊糊地笑出聲來:“皇上叫得,我叫不得?”


    “青俞青漣,倒像是兄弟。怎麽,認了高勒做爹嗎?”


    “你知道今日我宮中無人?是這宮內把守的侍衛給你傳的消息?”


    她的問題刀一般飛出去,方彥隻是哭,哭著點頭,鼻尖濕濕的蹭過她的肩膀,像一隻小狗。


    他是個壞人。


    自那日琉璃宮一別,每次侍在陳渡身邊,他都會想起陳嘉沐的笑容來。


    輕鬆隨意的討兩個宮人,和她那日說自己也喜歡他時的表情如出一轍。


    好像對她而言,自己的愛慕隻不過是可以隨意替換的飾物,少了一個還可以拿來兩個。


    宮中多的是太監,隻不過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罷了。


    他不甘心。


    明明自己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在她身邊謀求一個長久穩固的位置,可她卻輕而易舉地把愛分給別人。


    是他做得不夠好——還不夠好。


    這宮中總有比他更清秀的太監,也總會有比他更會討人喜歡的奴才。


    移情別戀,他怪不得公主,隻能怪他自己。


    很快……再等上半月,不,小半月,他就能真的得到那個位置了。


    但他還是妒忌。


    善妒的人沉不住氣。


    陳嘉沐愛他也好,把他當成個玩意兒戲弄也好,就算是當成寵物,當成花草,當成一個想起來就能摸兩下的物件,也比不要他更好。


    哪怕是恨他,也比忘記他更好。


    他以為自己是這麽想的。


    但是一切結束,衝動從他的腦子裏消退,他又開始怕陳嘉沐的眼睛。


    他怕看到恨,也怕什麽都看不到。


    淚眼朦朧間,陳嘉沐的手臂抬起,輕輕地拍了拍方彥的後背。


    肩頸的軟肉貼著他的臉,是溫熱如緞麵的觸感。


    “好了,好了……我沒有怪你。”


    方彥的淚落得更多了。


    他的公主總是有些善良的愚蠢。


    “公主,我與寒梅一起離開琉璃宮那日,夢到你了。”


    他夢見的是陳嘉沐嗎?他也說不清。


    夢裏的陳嘉沐並不是瘦得嶙峋的女孩,眼神清明,難掩周身公主的貴氣。


    更像是跌入湖前的那一位,像救了他命的那一位。


    “陳嘉沐”笑眯眯地盯著他的手背,狀似無意道:“銅子兒,既然是本宮救了你,時辰已到,你也該救救本宮了——”


    “陳鈴已經是活人祭祀的犧牲品,她們如今又把念頭打到本宮頭上……沒關係的,你把本宮最喜歡的那件衣服當成壽衣,替本宮去一回,好嗎?”


    他沒張口,卻聽見自己的聲音,顫抖如被霜打過:“公主救下奴才時,想的就是今天嗎?”


    女孩在說話。他聽不清了,好像隻有嗚嗚的風聲,也或許是他自己在哭。


    朦朧間,她好像笑起來。亦如當年指著他,要他進琉璃宮服侍一般。


    “手背銅錢印,本就比巫女更適合活祭,你不知道嗎?”


    ……


    ……


    陳嘉沐眨眨眼:“你夢到我了,然後呢?”


    方彥在她懷裏搖頭:“奴才……”


    他夢到許多事,夢到亂作一團的宮廷,夢到自己俯視台下靜肅的朝臣。他好像從地獄到了雲端,那些人懼他怕他,罵他是賣國的奸臣。


    但他從沒那樣快活過。


    夢裏的滋味怎麽會那麽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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