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隔間裏一下子沒人說話了。


    陳嘉沐發覺何釗的眼裏隻有淡薄的一點麻木,並沒有回避和不耐煩。


    他好像隻是在發呆。


    她考慮一下自己的處境,幹脆把長久以來的問題全部問了:“你是怎麽知道……燒你的骨頭就能讓我看到你的?”


    何釗抿抿嘴唇,顯出為難的神色。


    這也是不能說的。說出來,陳嘉沐估計就會奪門而出,再不回頭。


    他想了很久,呼吸聲由輕轉重:“嘉沐,人死了,失去的是什麽?”


    “剛剛下葬的人很新鮮,但亂葬崗裏滾到地麵上的都是骨頭。隻有肉爛掉了。我在人群裏活著,活了這麽久,看見我的人一直看得見我,看不見我的人永遠看不見我。你覺得他們也是走入輪回的人嗎?”


    “如果他們也是輪回而來,永遠困在一段特定的時間裏,為什麽隻有我想起來了,他們都想不起來?”


    “處死會巫蠱之術的人,又為什麽要把他們燒死?”


    陳嘉沐就直接問:“你覺得答案是什麽?”


    何釗胸有成竹地笑起來:“因為普通人都是爛成骨頭的,肉沒了,記憶也沒了。會巫術的人要把他們的靈魂一起超度,所以要用火。你見我,也要用火。嘉沐,我之前和你說過的。”


    “你也一樣,你和他們一起爛成骨頭,也會把我忘記。”


    “我們就死在一起,你把我殺了,我們再一起被燒成一捧灰,你死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我會永遠跟在你身後,永遠供奉你,永遠愛你。”


    陳嘉沐暗暗吸氣——兜兜轉轉,這個話題怎麽又回到了她身上。


    何釗如果能不總是想著她,他就是個正常的人,任誰都看不出他是個小說裏的bug。可一旦把重點放在她身上,說不定就要說出什麽驚世駭俗的結論來。


    陳嘉沐哦了一聲,想把這個話題糊弄過去了。


    她有點想像母親教育孩子,老師教育學生那樣,給何釗上一課。告訴他生死是不能掛在嘴邊的。


    但有這樣的人生觀這也不能全怪他。


    人活的時間久了,還是這麽個活法,能裝成正常人已經很好了。


    陳嘉沐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教育何釗——她沒有這個能力也沒有這個資格。但是一直任由他在扭曲的思維道路上狂奔好像也不是好事。


    總之是沒辦法話療。


    陳嘉沐隻好療一下自己。


    她自己倒是調整得很快,就當聽不見,想著能挑起什麽話頭,別聊這個了。


    陳嘉沐第二次去觸摸何釗的手腕,她留下的那幾道印子倒是長好了,摸起來像是實心的細手鏈。


    何釗沒有任她摸下去。


    他知道陳嘉沐在躲,欺身上前,低聲說:“嘉沐,我有東西給你看。轉身。”


    陳嘉沐被他帶著轉過身。


    這地方太窄,她像個被釘在水晶球裏的擺件,是整個何釗直挺挺抱起來扭過去的。她下意識地閉緊了眼睛。


    何釗好像在笑。風吹過一樣的笑聲,隻一下。


    她的鼻尖就壓在門板上,沒了衣服的阻隔,她更加確定這門上掛著什麽東西,觸及到非常冰涼且光滑的平麵,帶著一種明顯的金屬氣味。


    何釗彎下腰,臉頰貼著她的耳廓,聲音是濕的:“你不想看嗎?我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弄來的東西,在宮裏也不多見的。”


    陳嘉沐隻是沉默。


    她想預判出眼前是什麽東西,但何釗的動作更讓人分心,她肩膀後背的一整片光滑皮膚被何釗的手指掐著,何釗在她耳邊誘惑道:“睜開眼看看,嘉沐,就看一次。如果我們能死到一起去才有看第二次的機會呢。”


    他們倆互相倚靠著——準確地說是何釗不可反抗地將自己的身體壓過去,恨不得交疊融合在一起那樣,讓這隔間的溫度飛快地升起,連空氣都變得稀薄了。


    但陳嘉沐依舊緊閉雙眼。她知道現在這樣的處境,她能見到的估計不會是什麽好東西。


    但這樣無聲的抵抗沒有用。


    何釗的手指橫在她眉下,把她的眼皮剝開了,提上去。


    入目是一麵巨大的鏡子,從門頂直接連到地麵以上,打磨得異常光亮,比陳嘉沐寢宮的那一麵小鏡還要清晰。


    這小小的隔間光線本就暗淡,何釗的身體擋住了唯一的火光,他們兩個好像已經變成一個人,是灰暗的一道影子。


    但對麵牆上被照亮的宣紙依然清楚。


    她的背後是陰影,是紙麵,是由何釗的骨凝成的死去的何釗的魂。


    跟陳嘉沐在寢宮見到的那個一模一樣,睜開的眼睛裏瞳孔渙散,森森冒著死氣。


    何釗的手攀附著她的臉,很是感慨地,長長呼出一口氣。


    他說:“嘉沐,你像在紙上,真好,如果你是一幅畫的話,我就能永遠陪著你。”


    陳嘉沐感覺自己已經習慣了,平常道:“我現在不也正陪著你?何釗,我一直都——”


    何釗吻她耳背一下。


    他說:“這不一樣。”


    “你不出宮,不閑下來,是絕對不會來見我的。但是畫紙永遠不會離開。”


    “不會和我談起別人,不畫上傷疤就不會留痕,我想你是什麽樣子,你就是什麽樣子。”


    “不會怕我,不會恨我,不會推開我。”


    陳嘉沐的牙齒有點打架。


    她在鏡子裏看,隻覺得不管是漂浮的靈魂還是站在她身後的人,都是恨不得將她吞吃的樣子,何釗的表情微妙地快樂起來。


    何釗很靜地看著她,以一種與孩子說話的緩慢語速,非常輕柔的:“嘉沐,我們就死在這裏好不好。”


    陳嘉沐說:“不好。”


    何釗把她鬆開了。


    他心裏有一丁點失落,但看陳嘉沐還是那樣,什麽都沒發生過的神情,他就又得到一絲慰藉。


    他能更進一步,而陳嘉沐還能再退的慰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這麽多瘋批到底哪個是男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奶油糕糕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奶油糕糕並收藏這麽多瘋批到底哪個是男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