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獵物。


    在這片土地上,食草的生物再聰明伶俐,再身手敏捷,也隻能作為一隻獵物活著。


    陳清煜很想問他,問他難道不知道那些異姓兒子的本領嗎?但這問題本就是無解的。


    太淺顯了,以至於問出來都顯得幼稚。


    他本來就是送給瓦拉的一件貢品,一個質子。


    今日他在這裏聆聽教誨,出門就必定要被那些兄弟問候。他的兄弟嫉妒他,好像他的人生是多麽唾手可得的一件寶物似的,不需要任何付出,就有滔天的回報在等著他。


    但是誰才是被愛的那一個?


    瓦拉對他們的態度,跟陳渡對自己的孩子也沒什麽不同。他們都是養蠱的好手,一個養著和自己沒關係的孩子,一個養著自己的親生骨肉,讓他們廝殺出最陰毒的那一個。


    他無意做統領一國的君主。語言都不相通的國家,交於他手中,隻是完成他母親的一個遺願,完成他父親的一點寄托。


    但這樣的目的,不論說給誰,都不會得到絲毫的信任與支持。


    陳清煜更想起他的【】來了。


    瓦拉越是說他要斷掉與柳國的聯係,他就越想起陳嘉沐。他和陳嘉沐說話,不需要由一個中間人轉達,更不用站在破敗的土屋裏。


    陳嘉沐的宮殿是馨香的,他能得到擁抱,親吻,得到無限製的愛。


    使者說瓦拉是為了他好,陳清煜如貫耳旁風。他想起他和陳嘉沐之間斬不斷磨不滅的——淡泊的血,濃稠的愛。


    他被他的【】完全理解。陳嘉沐不會說她為了他好。


    她隻會縱容。


    他們的黑色眼瞳會緊緊地相連。


    然而這樣的思念沒有力量,不會千裏迢迢地把他送回柳國去,更幫不了陳嘉沐分毫。


    她現在正與陌生的規則對峙著。


    收到信的七天裏,她睡眠好像突然變差了。她本人對此無知無覺,但也明顯知曉自己身體的疲倦。


    睡得很久,但跟沒睡過沒什麽兩樣。白日裏精神萎靡,夜晚又早早地躲到被子裏去。一覺睡到天亮,起床先是發呆。落雪問她做了什麽夢,她不知道,記不住,好像一晚上是一瞬間一眨眼就過去了。


    太醫說她睡得不夠,嚇得寒梅落雪又擺出凝神助眠的那一套。靜氣的草藥煎煮了,安神的香也點了,連寒梅落雪在屋外候著,都要哈欠連天的幾乎睡過去。


    一開始,她要睡時就能看見桌上的水晶罐,夜明珠,照得桌麵鏡麵成一小片月下池塘。她拿塊厚布把罐子蓋緊了,屋裏沒有光亮,可突出的布團又在冰冷無情地注視她。


    這種感覺很難說清。


    她已經習慣自己的疑神疑鬼,但無論怎麽忽視,哪怕是在夢裏,她依然被觀察著。再厚的床幔,遮擋不了視線,抵擋不住她的胡思亂想。


    半夢半醒之時,好像有人正在觸碰她的手腕。


    冰涼的,輕柔的,從她的手臂劃上去,又順著她的軀幹走下來。


    她耳邊能聽見歎息聲。


    “你怎麽能忘了我?”


    來人的聲音,蟬翼落水一樣,幾乎一瞬間就消失不見,抓不住,也聽不清。陳嘉沐努力想知道是誰在和她說話,但混沌的仍在夢裏的思緒並不為她所用。


    “隻要我不出現,你就永遠不會記起我,對嗎?”


    她的衣裳,好像被水浸透了一樣,濕沉地壓在身上。擠壓她肺裏的空氣,推搡著,想要蒙在她的口鼻上令她窒息。


    “你的宮殿裏總是有人。”


    “你找過我嗎?想過我嗎。甩掉我,就像甩掉一個包袱一樣簡單輕鬆。你心裏是不是在暗自竊喜呢,陳嘉沐,你跟原來的她有什麽區別?”


    “你也一樣厭惡我。”


    陳嘉沐真的很想睜開眼。她的眼皮有千斤重,四肢也如鎖在床上一樣無力,平躺著,身上有如趴著另一個人,將她完全固定在床上,絲毫動不得。


    她的嘴唇也慢慢地涼下去。


    是缺氧導致的冷?還是有人在親吻她,一個陌生的惡劣的鬼魂在玩弄她?


    陳嘉沐也說不清。她張開嘴努力地想要呼吸,空氣卻絲毫沒有被攫取的意思。


    她吞掉的,像是一塊肉。


    【好吧但是有一句話沒過審核,啵嘴也不行嗎。】


    “你的心跳得太快了。”


    “你的身體也好熱。”


    “陳嘉沐……陳嘉沐,有的時候我會恨你,恨你就這麽無情地把我忘了……你會忘了所有人,這裏的人,哪一個不會忘?但是你身邊的那些人,哪個不是你牢牢記住的?你討厭的,你害怕的,你依賴的,怎麽都在你心裏有一席之地。我呢,你說的愛,怎麽比恨還要脆弱。”


    “到頭來隻有我記得。”


    陳嘉沐想要尖叫了。他說話的聲音,好像是從她自己的嗓子眼裏吐出來的一樣,她的聲帶,胸腔,都在隨著他的言語顫抖。


    和往日從手腳四肢起的冷不一樣,她的冷,是由內而外的,有人把她的血液凍住了。


    偏偏身上的人還在歎息:“好熱。”


    陳嘉沐甚至開始懷疑她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


    屍體是不會做夢的,也沒有溫度,所以她見到的應該是誰的魂魄。


    她被鬼壓床了。


    這樣玩弄她身體的鬼魂,不會按照常理出牌。沒有道德,也沒有思維的約束,隻要一抹一挑,將她的肋骨做琵琶彈了,胸孚乚作浮萍揉搓,由上至下,能不受阻隔地穿過衣裳的布料,完整地舔一遍,吃一次。


    她平躺在床上,就像蒸好的雪白魚肉,整齊碼放在碟子之中,散發芬芳誘人的氣味。勾的人涎水直流。


    鬼魂的臂膀筷子一般將她夾住,扭開,能輕而易舉取得油脂豐富的魚腹,送入口中便能滑進喉管中去。


    “你都沒有想起我……”


    他的聲音漸漸小了,隨著太陽升起,光芒普照,他什麽都沒有留下。隻有黏膩冰冷的純黑的夢,汗水浸透的公主,和平靜得連皺褶都很少的被褥。


    她的身體裏好像住著一尾魚。


    (後邊剩一句話沒過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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