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曜隻覺得頭痛欲裂。


    他猛然抬手,把那隻手機打落在地上,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不太正常的驚恐。


    謝星忱伸手抓著他的手腕:“怎麽了?”


    “謝星忱......痛....心髒很痛....”


    林曜感覺心髒像是被一雙大手捏緊,無數的鋼針紮入骨髓,十倍百倍抽血時的疼痛,痛得渾身痙攣。


    遠久的那些已經忘卻的記憶和對話此刻如同海浪席卷。


    “01,過來抽血,今天少爺要過來,乖一點。”


    “01你啊,看看也蠻可憐的哦,一樣大的小孩,同人不同命。”


    “你也是來這裏治病的嗎?抽血很疼吧,給你吃糖。”


    “我爸爸說,我得了很嚴重的病,需要靠定期輸血才能維持,你哪裏不舒服?”


    “希望下次見麵的時候,我們倆都已經健康了哦,01小朋友。”


    “如果以後能有機會去外麵玩,你想去哪裏呢?我喜歡打雪仗,你呢?”


    .......


    林曜隻記得自己當時說:“我沒有打過雪仗,從來沒有。”


    原來那個人是謝星忱。


    他當初憎恨不已,每次見著他都冷臉相對的富家少爺,因為他,自己做不完的試驗抽不完的血,手臂上密密麻麻都是針眼,每天眼睛睜開就是無盡的深淵。


    怎麽能是謝星忱呢。


    是誰都可以,唯獨不能是他。


    謝星忱明明是帶著自己走出黑暗的人啊。


    “怎麽抖得這麽厲害?”謝星忱低頭,手掌抬起他的下巴,仔細檢查,“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心髒?胸口?能呼吸嗎?別閉氣,曜曜。”


    林曜整個人痙攣著,瞳孔空洞,像是無法聚焦一般,重複道:“不要。”


    他有ptsd,加上之前還有失語的症狀,謝星忱生怕他出了什麽意外,立刻改了航線目的地。


    午夜,飛行器極速降落,猛然停在了醫院外的空地。


    謝星忱抱著林曜下去,和剛去和睦接老爸下班的程博言撞上:“這是怎麽了?”


    “主任,幫忙看看,林曜好像被刺激到了。”謝星忱把懷裏的人遞過去。


    程主任兩眼一黑,抬手叫護士:“帶著他去急診室,我真是一天天欠你們的。”


    意外來得太突然,程博言還停留在方才的雪仗裏,茫然道:“剛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麽成這樣了?”


    “回來的路上,我把報告給他了,大概是接受不了。”


    謝星忱站在和睦門口,低著頭點了根煙,“這些天,我腦補排練過無數種他的反應,打我,罵我,放狠話,跟我分手,但唯獨.....唯獨沒想到他會因為接受不了,產生生理上的應激。”


    他看著林曜那個樣子,心都要碎了。


    “說明,他很愛你,可能連林曜自己都不知道。”


    程博言分析,“因為無法接受,身體主觀產生了排斥狀態,是很痛苦的,所以身體會提前應激保護。”


    謝星忱覺得麵前成了一個死結。


    他輕扯了下嘴唇,鈍刀戳心:“我沒想到,有一天,我會成為林曜排斥的應激源。”


    原以為一步一步朝著心愛的人走近,終於如願走入了他的心裏。


    現在卻被告知,你不可以再靠近他了。


    程博言罵了句髒:“憑什麽,又不是你們倆的錯,要你們來承擔後果,世界上有這麽不公平的事?”


    首都也下了雪,洋洋灑灑的飄落,謝星忱看著遠處,沉默不言。


    程主任替林曜做了全身檢查,又叫來心理科醫生,一通診斷下來,才把謝星忱叫到了病房外。


    “他受了很大的驚嚇,不能再被刺激,需要遠離那件事,或者那個人。他現在已經很糟,舊傷新傷層層疊加,心理再出現更嚴重的狀況,他過不了軍隊的測試,職業生涯就完了。”


    醫生叮囑道,“目前來說,靜養一段時間,配合心理治療觀察看看,暫時隻能這樣。”


    謝星忱心髒像是被撕裂,側過頭,看到裏麵打了鎮定劑安睡的臉,明明剛出院,又被自己送回了這裏。


    他抬手蓋住臉,眼底潮濕成一片。


    “林曜沒有家長可以通知,但我們會照顧好他。”醫生道,“這個你放心。”


    謝星忱怔了很久,才意識到還沒跟對方保證,低聲道:“好,我短時間不會再見他。”


    程主任欲言又止,到底什麽也沒說,隻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謝星忱久久站在病房外,連往裏麵踏入一步都不敢,隻是長久地隔著門上的玻璃,變成一座沒有心跳的礁石,卻從縫隙裏透出漏風的悲涼。


    良久,他終於低頭,給謝恒之發去信息。


    【xxc】:我明天就走,按你說的那樣,轉學校,入軍職


    【xxc】:你滿意了


    然後靠著牆,如實把前因後果,發給了裴一忠,這個到現在還沒敢相認的父親,是他目前唯一可以托付的人。


    裴一忠匆匆趕來,看著病房裏蒼白的臉,抬手就朝著門口的青年扇過去。


    謝星忱猛然閉眼。


    巴掌卻遲遲沒有落下。


    “他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興高采烈的,你怎麽把他搞成這樣?”裴一忠聲音顫抖,“他出門的時候都還好好的。”


    “對不起,裴叔,我沒有照顧好他。”謝星忱低聲道,“您打我吧,讓我也好受點。”


    裴一忠左手懸在空中,定格了很久,最終隻是很輕地在他臉頰拍了下,垂落下去:“算了,你也無辜,我隻是沒想到,當初最親近的兩個朋友,會拐走我的孩子。”


    他曾經那麽信任的人,翻遍全星也沒搜查他們家裏的人,哪怕是最後鬧翻也不曾懷疑的人,就在咫尺。


    “對不起。”謝星忱在今天,好像把這輩子的道歉都說完,“對不起,真的很抱歉。”


    “要道歉,也不該是你來,之後怎麽打算?”裴一忠盯著年輕的臉,總是不可一世意氣風發的,此刻卻是無盡的頹喪。


    “借著這件事,假裝跟林曜分手,前提是,如果他還願意給我機會。”謝星忱喉結滾動。


    “不管林曜還要不要我,我都要做這件事。”


    “回到我爸規劃的人生裏,潛伏在他們身邊,把所有和實驗室有關的人,一個不落揪出來,我會替林曜把傷害過他的人,親手送上法庭。”


    “我想,除了我自己以身入局,是不太可能找到證據了。”


    裴一忠抬眸:“包括你的兩個爸爸嗎?”


    謝星忱在之前難以入眠的日子裏,已經下了決心,很輕地點了下頭:“包括他們。”


    裴一忠怔了好長時間,才提醒道:“隔得遠了,感情可能就淡了,林曜,不一定會一直等你的。”


    “我知道。”謝星忱苦澀開口,“我沒資格讓他等我。”


    裴一忠背過身,低聲道:“什麽時候走?”


    “明天,我這段時間,其實早就做好分開的準備了。”謝星忱低聲道,“今天,就讓我陪他最後一晚吧。”


    裴一忠沒再說話,隻是轉身出去抽煙。


    在病房外站了很久,謝星忱還是輕手輕腳進去了,如同前段時間經常偷溜進他的病房一樣,小心翼翼地躺在了林曜身邊,目光貪婪地描繪愛人的眉眼,卻不敢把他弄醒。


    很怕他看到自己時,驚恐的眼神,像刀戳向心髒。


    “護士姐姐.....”林曜在夢囈,“好疼,我不想再打針了,放我走吧,求求你。”


    謝星忱伸手把他抱進懷裏,低聲道:“曜曜,別怕,我放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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