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風雪覆蓋下,冰城南崗外一處小山村正在體驗著1931年的寒冬,老天爺就跟提前知道了什麽似的,往死裏潑下一片天寒地凍。


    風雪裏,一個人影率先撞破嚴酷的自然環境,打如同霧氣一般的大雪中裏走出那一刻,終於看見了遠處村落的炊煙……


    隨即,他身後出現了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人影……那些人影中,還有一個身披了兩件日軍棉衣,將孩子裹在棉衣裏抱著的女人。


    “姐夫,咱們終於回來了!”


    望見山腳下的炊煙時,一個年輕的小夥在放聲呼喊,興奮程度不言而喻。


    這一路,他們太苦了,得憑借雙腳踏過寒冬的冰天雪地不說,還要半夜趴在鐵路旁的雪窩子裏伏擊日本子的巡邏隊,否則這漫山遍野的冰雪中根本找不到食物。


    可隻伏擊了一次日本子的巡邏隊以後,許朝陽就不允許手底下人繼續出手了,日本子不是傻子,要是在鐵路上發現了兩個小隊的消失,就會按照方向循著他們的蹤跡摸過來。


    還好老天爺有眼,在吃光那些日本人的軍糧前,讓他們碰見了一隻傻麅子,否則這群人就算是出了齊市,也得在山裏凍餓而死!


    “現在還不能回去。”


    許朝陽在家門口攔住了手底下這些人的腳步,那個年輕的小夥卻不理解的問道:“為啥啊!”


    許朝陽看著自己小舅子渴望回家、想要立馬就躺在熱炕頭上的雙眼,笑著說了一句:“就咱們身上的這身皮,進了哪屋都得給人招災,真要是讓哪個不要臉的看見,給捅到了鬼子那兒,你還讓家裏老人活不?”


    “等天黑吧,等後半夜的。”


    幾人在山上找了一處背風的山坡,窩在了冰天雪地裏,這時候,一個臉上有道刀疤的男人湊了過來:“連長,你之前說開槍時要微微張嘴,是擁為啥來著?”


    “平衡內外氣壓。”


    “啥是氣壓?”


    這些日子,盡管許朝陽在冰天雪地裏忍饑挨餓,卻也擁有足夠多的時間給手下人講基礎知識,與此同時,也將這些人和腦子裏的記憶挨個都對上了號。


    臉上有刀疤這個,叫二埋汰,大名劉根兒,是許朝陽小舅子的表舅,盡管倆人年紀差不多,可人家輩兒大。依靠著許朝陽的關係進了部隊,吃了餉,倆人也沒法論輩分了,幹脆以官稱稱呼。


    許朝陽小舅子,是村裏富戶家的孩子,家裏有個好看到極點的姐姐,那小丫頭長得圓潤、富態,許家相中以後,找媒人去提親,結果人家就回了一句話:“你們家也配!”


    那時候老許家在村裏名聲不好,家底兒也薄,讓人看不起正常。


    後來許朝陽讓呂大麻子瞧上了,調去了身邊聽說了這件事,呂大麻子當時就不樂意了,張嘴罵道:“你奶奶的,我兄弟不配?艸,我兄弟急眼了能給她抱炕琴上配蹦起來!”


    “就他們家了!拿老子團長證件和這把勃朗寧去提親,就跟他說讓他們自己挑!”


    就這麽的,連嚇唬帶威逼利誘,呂大麻子替許朝陽下了聘,結果倒好,那家人聽說許朝陽如今都當上連長,找人托話兒過來,問‘姑爺子,能不能給小舅子帶上,也吃一口皇糧?’,這叫什麽事啊……


    於是,小舅子餘明浩入伍,進了許朝陽的連隊,被他像個小尾巴似的走哪帶到哪。


    還有屈勇,那是許朝陽親表弟,親三舅家的孩子,否則呂大麻子讓他留幾個信得過的人在身邊時,他們怎麽把這哥幾個給留下了呢?


    不過這也不怪許朝陽,當時奉軍就是這麽個風氣,哪個軍官身邊還沒有個三親六故的?真打起來,這叫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不然,人家哪那麽聽話,你讓跟小鬼子打弱光,連問都不問一嘴,就豁出命去幹?


    夜幕落下後,許朝陽領著這些人在山裏又喝了半宿的風,這才慢吞吞從山坡走了下去,女人懷裏抱著的孩子今天晚上出奇的乖,竟然不吵不鬧的睡著了,這幾個人才敢帶著她一起進村。上回伏擊日本子巡邏小隊的時候,都得將這個女人扔出去老遠,還得留下一個人保護,麻煩死了。


    村落裏,許朝陽翻身剛進了一戶早就滅燈的院落,就聽見了鵝叫,‘該呀、該呀’,聲音大的他都捏了一把汗,緊接著狗就醒了,衝這個方向‘汪!汪!’叫了兩聲後,搖著尾巴衝了過來。


    還行,狗認識他,‘嗚嗚’的吭嘰著抬起倆前爪撲上了身,尾巴搖晃的‘啪啪’作響。


    “誰啊!”


    此時,屋內油燈點亮,昏黃的燈光涼透窗戶紙,一個沒睡太死的老人披著棉衣,套著‘水襠尿褲’的棉褲拎著油燈打屋裏走了出來,走半道還晃動著肩膀將棉衣抖得更嚴實了一些。


    許朝陽穿著灰藍色的軍裝、綁著九龍帶、拎著花機關槍獨自一人站在院裏,他剛開始沒好意思開口,可腦海中的記憶卻硬是撬開了雙唇,喊了一聲:“爹。”


    老頭一下就愣那兒了,將油燈放到眼前仔細查看著,好半天才融化了臉上的表情,很驚訝的往前走動著說道:“這不我們家活獸回來了麽!”


    許朝陽笑了。


    這是東北家長對於自家孩子的昵稱,從小時候的‘寶兒’慢慢變成七八歲討人嫌的‘壞種’,再到十五六歲吃死老子的‘攮次包、飯桶’,在這些不好聽的稱呼下,滿滿的全是關愛。


    “爹,我先開門。”


    許朝陽怕讓人看見,趕緊打開了院門兒,讓其餘幾人進來,老人一看眼前這些孩子裏除了那個女人就沒有眼生的,僅剩一個不熟悉的女人還抱著孩子,那還能說啥?


    扭頭往自家房屋一指,說了一句:“快進屋!”


    一夥人在老人眯著眼睛,站在風裏被吹動衣角的注視下進了屋,等老爺子回身,許朝陽卻伸手接過了油燈直接吹滅,說了一句:“黑燈說話。”


    隨後許朝陽扶著老爺子的手臂回到了屋內,老人進屋以後連身邊這些孩子的臉都看不清,氣的一屁股坐在了炕沿上,說了一句:“唉,這他媽是什麽世道啊,自己孩子回來都不能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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