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友二狗子,正在院外急得直轉圈。


    見了錢亦文,驚訝問道:“今天這是咋啦?這麽消停就把錢整出來了?”


    旁邊一人起哄:“你家裏沒老娘們兒,你哪懂。給老娘兒們點好處,趁老娘們兒迷糊的時候,要啥還不給?”


    “啪……”


    一個大脖溜子,打得那家夥轉了好幾個圈。


    “你……你他媽還真使勁啊!”


    “不使勁兒,你能長記性嗎?”錢亦文發出嚴正警告,“說我可以,不能說我家老娘亻……英子。”


    二狗子催促著:“快走吧,別他媽磨蹭了!再不支起來,不等八圈兒下來,又拉閘了。”


    三合堡這個小村子,剛剛通電不久。


    一切以保障工業生產為主的年代,拉閘限電,是常事。守著小豐滿,也不例外!


    當時,東北最大的水電站,島國外虜所建,曾為亞洲第一大水電站


    “你們走吧,以後也再別來找我了。”


    錢亦文的話,一板一眼,擲地有聲。


    “我靠……”二狗子一臉的難以置信,“我他媽還就不信了,你這花尾巴狗,今天還改吃糧食了?”


    “滾犢子!”錢亦文怒喝一聲,嚇得二狗子一哆嗦。


    這人是咋了?咋真跟個瘋狗似的呢?


    看著兩個人罵罵咧咧地走遠,錢亦文折返回來。


    重生一回,他首先要做的,就是阻止兒子被偷走。


    阻止了兒子被偷走,他就不會埋怨媳婦兒;


    不埋怨媳婦兒,她也就不會徹底失去希望……


    想想自己這日子過的,媳婦兒買瓶敵敵畏居然都得靠賒……


    淚眼模糊,錢亦文不敢再回想。


    一把藥鎬拿在手上,他埋伏進了小倉房裏。


    ……


    想當年,錢亦文也是三合堡裏一號小人物。


    這窮地方,能念九年大書的人,沒幾個。


    細皮嫩肉地回到三合堡,老爹賣了一口豬,在鎮子上托人給他謀了個放映員的職位。


    小栓子,拿條麻袋,先去占個地方,我撅幾根甜杆就去。別太往前哈,仰脖子,不得勁兒……這話,你說過嗎?


    騎上二八大杠走街串巷的錢亦文,自然招人眼目。


    平安鎮文化站長董長貴,覺得手底下這個文質彬彬的小青年兒前程可期,便把閨女嫁給了他。


    三合堡難得出個文化人兒,又幹著體麵的活兒,一來二去,錢亦文的朋友多了起來。


    整天圍著他打轉轉的牌友、酒友,把他給捧得飄了起來。


    風光的日子沒過多久,一次酒後,支片子的時候沒立穩,連杆子帶影布,直接砸在了人堆兒裏。


    四五十斤沉的音箱,差點要了一個孩子的命。


    連治病帶賠償,花了小兩千塊錢〔注1〕。


    老爹當會計的收入,和老媽帶著三個姐姐起貪黑打苞米掙工分攢的那點積蓄,一下子被掏空。


    房子賣了,還拉了饑荒。


    家敗了,工作也丟了。


    一直一順百順的錢亦文,哪受得了這種打擊,從此一蹶不振。


    莊稼活兒一點兒不會,喝酒、打牌倒是挺精。


    幹這兩樣,都得用錢。


    沒錢就跟英子要,不給就搶。


    搶不來,就動手!


    ……


    錢亦文躲在小倉房裏,一邊想著過往,一邊盯緊了院外。


    幾聲輕響,打斷了他的思緒。


    努力向院外看去,隱約可見幾團黑影正朝這邊移動過來。


    遠遠地,他聽到一個女人努力壓低的聲音:“這……這能行嗎?”


    “老娘兒們家家的,少說這喪氣話……”一個男人的聲音。


    隨後,一輛騾子車被拴在了柳條杖子(籬笆)上。


    兩團黑影悄悄潛進了院子。


    好家夥,還是個團夥!


    有組織、有預謀,居然還有作案交通工具!


    錢亦文怒從心頭起,暗暗朝掌心啐了口唾沫,握緊了藥鎬。


    重生一回,刨死個偷孩子的賊,也算是為民除害了。


    看看兩人已經靠近那三間土坯房了,錢亦文忽地一下竄了出來。


    舉起藥鎬,朝著那個男的衝了過去。


    先消滅敵方主力,剩下一個老娘們兒,怎麽都好辦了……


    “英子……英子……”窗根兒底下,那女人發出輕喚。


    聽了這一聲輕喚,錢亦文硬生生把快要落下的藥鎬給收了回來。


    “爸,媽,你們咋來了?”錢亦文甩著生疼的手腕子問道。


    “啊?”那兩個人也呆住了,“你……你在家呀?”


    老丈人和丈母娘的突然出現,打亂了錢亦文的陣腳……


    “英子,快開門,爸媽來了。”錢亦文拽了下門,裏麵插死了。


    英子開了門,滿臉驚訝。


    “你拿這玩意兒幹啥?”英子盯著錢亦文手裏的藥鎬,驚問。


    “我……我打算磨一磨,明天要用。”


    “你沒和二狗子去?”


    “沒去,以後再不和他們混了。”


    丈母娘回頭,翻了翻白眼根子。


    一張臉,在十五瓦燈泡的輝映下,逐漸下垂……


    說的比唱的都好聽!耍錢人還有這記性?


    有多少剁完手指頭的,傷好了,不是該玩兒還照樣玩兒?


    “爸,媽,這麽晚了,你們咋來了?”英子和父母說著話,眼睛卻沒離開錢亦文。


    錢亦文手裏的藥鎬,讓她的心裏直勁兒發毛。


    “你……你三姨奶病了,去看她了,順便來這兒瞅一眼。”


    三姨奶?錢亦文從沒聽說過。


    “媽,你們吃飯了嗎?我去給你們……做點?”英子一邊說,一邊低下頭去。


    當媽的,哪能看不出來女兒的心思?


    女兒在這個家裏過的啥日子,她心裏能沒數兒嗎?


    “吃過了,發麵饅頭,飽著呢。”英子媽拍拍肚子說道。


    隨後,把英子拽到了屋角。


    “又打你了?”


    “沒有。”


    “那……”小老太太瞄了一眼錢亦文手裏的藥鎬,“他拿那玩意兒幹啥?”


    英子嘴角抽動,像是在笑。


    “媽,要是這麽打,也就一下子,就完了……”


    錢亦文偷眼看到,丈母娘把一卷子零錢偷偷塞給了英子。


    這場景,見過多次了。


    但每次,都成了他打英子的由頭,這些錢都成了他的賭資……


    混蛋!


    他在心裏暗罵了自己一句,放下藥鎬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抱著一捆鄰居家的苞米秸杆回來了。


    填進灶坑點燃後,盯著閃爍的火光發呆。


    “看一眼就中了,往回走吧。”


    董長貴按滅了進屋以來的第三根煙,瞅了一眼裹在毯子裏的外孫子,說道。


    “嗯……”英子媽答應一聲,可憐巴巴地看了一眼閨女,“我和你爸,過兩天再來……”


    英子一愣神:“過兩天……還來?”


    送走了幾乎一句話都沒和自己說的嶽父母,錢亦文摸了摸炕,有點熱乎氣兒了。


    “媳婦兒,你睡炕頭。”


    英子一愣。


    “照看好孩子!”


    英子又是一愣。


    “有我在,誰也別想再碰你們……”


    ……


    <注1:小兩千塊錢,高於一千五,低於兩千。


    錢家勞力最多時,有整勞力一個(還是會計),女勞力四個。整勞力十個公分,女勞力八個公分,每分一般年頭兒三分錢。


    出全勤,每天全家能得一塊二左右。收成好時,工分折價高,會更多些。


    所以,錢家為兒子攢下一千塊娶媳婦兒的錢,並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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