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映揉了揉眉心。


    合著他說話也不對,不說話也不對。


    他隻得道:“孤默認什麽了?”


    “你默認我醜!”


    “孤沒有。”


    沈銀翎跨坐在他腰間,拿白發纏上他的脖頸,像是用狐狸尾巴圈住了獵物。


    她凶狠地抵上陸映的鼻尖,眉眼嬌豔又張揚,放狠話的樣子像是張牙舞爪的小狐狸:“我變成這樣,都是你們害的!陸映,你要是不趕緊想辦法把我變回去,我不好過,你們也別想好過!”


    她一副同歸於盡的架勢。


    陸映知道,她是幹得出來的。


    沈昭昭無法無天,她什麽都幹得出來。


    小陳太醫進門的時候,就看見沈銀翎正衝著他們家太子放狠話,而太子一臉淡然,明擺著不跟她計較,向來清冷孤絕的狹眸裏甚至還隱隱浮現著縱容之色。


    小陳太醫也算是領教過這姑娘的手段,還沒看診呢就已經冒出了一身冷汗。


    他擦了擦額頭的汗,恭敬地請安問好,又從藥箱裏取出脈枕和紅線,要為沈銀翎診脈。


    診了片刻,他笑道:“不是什麽大事,連解藥都不需要。沈姑娘隨意吃喝玩樂,等過個兩三日,這毒就會自己從身體裏排掉。”


    沈銀翎捋了捋白發,這才稍微放心。


    她朝陸映攤開手掌。


    陸映挑眉:“作甚?”


    沈銀翎理所當然:“金錠。”


    陸映不知道她要幹什麽,示意近侍取來一枚沉甸甸的金錠。


    沈銀翎把那枚金錠放到藥箱上,眼波瀲灩著狡黠光華,嘴上客客氣氣道:“小陳太醫南下辛苦,這點賞錢你拿回去吃酒。聽說小陳太醫乃是婦科聖手,往後小女子如果有哪裏不舒服,還想請你不吝麻煩,替我看診。”


    小陳太醫看著那枚金錠,目瞪口呆。


    他跟著父親在宮中行醫也有幾年光景了,哪見過這種大手筆的打賞?!


    就連當年張貴妃懷孕生子,父親也隻堪堪得了五十兩紋銀的賞錢!


    這沈姑娘可真大方,出手就是金錠!


    而且還是拿太子的錢做人情!


    他又抬袖擦了擦額頭冷汗,試探性地望向陸映。


    陸映示意他收了,他才笑逐顏開地抱起金錠和藥箱,行過謝禮後退了下去。


    沈銀翎往指尖纏繞一縷青絲。


    她在太醫院沒有人脈,小陳太醫雖然是陸映的人,但搞好關係總是利大於弊的。


    陸映捏住她的臉頰:“你倒是出息了,拿孤的錢做人情。”


    “什麽叫你的錢?”沈銀翎反唇相譏,“羅錫白把半座梁園都送給了我,所以這裏囤積的錢財原本就應該屬於我。你一律充公,我沒和你計較就已經不錯了,你還想如何?這趟江南之行,我被羞辱不說,還險些丟了性命,你也該好好補償我才是!”


    陸映提醒:“羅錫白消失的那兩千萬兩紋銀,不是還在你那裏嗎?你也沒吃虧。”


    “什麽兩千兩紋銀,”沈銀翎拂開他的手,“我不知道,也沒聽過!”


    她扭腰穿過屏風,去內室研究她那張臉。


    陸映看著屏風後那道隱隱綽綽的身影。


    他知道這狐狸精受了委屈。


    也知道她嘴巴嚴,無論怎麽恩威並施都撬不開她那張嘴,問不出那筆錢的下落。


    視線落在書案堆積如山的賬簿上。


    羅家的案子由他全權負責,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其實也能遮掩過去。


    罷了,隨她吧。


    屏風後。


    沈銀翎抱著寶相花紋掌鏡坐在床榻邊。


    她看著鏡子,腦海裏想的卻是那筆錢。


    她摸了摸藏在衣襟裏麵的護身符,看來離開江南之前,她得悄悄去一趟聚賢莊。


    兩千萬兩雪花紋銀……


    她沒有拱手讓給陸映的道理。


    ……


    因為白發雪膚的緣故,沈銀翎這兩天不方便在人前露麵,一直被陸映藏在抱廈。


    聽前來送膳食的小宮女提起,如今臨安城都在討論梁園的“綠珠姑娘”,百姓們對她那天突然在佛塔消失的事情感到無比震驚,大都認定她就是狐妖,茶餘飯後談論她的興趣明顯大於羅知府和羅錫白等貪官汙吏,歌樓酒肆甚至還有不少落魄書生,為她寫了許多風花雪月的故事,儼然已經成了江南的一樁傳奇。


    沈銀翎不在意這些。


    她看著銅鏡裏已經恢複如初的相貌,漫不經心地問道:“羅晚照呢?”


    那小宮女一邊把珍饈美味端上桌,一邊恭聲道:“聽說吳王執意要與吳王妃和離,又說要去慈音寺出家,吳王妃受不了刺激就瘋了!吳王沒辦法,隻得暫時放下出家的打算,這兩天一直在求訪臨安名醫,要為吳王妃診治。”


    “她瘋了?”


    沈銀翎盯著銅鏡,詫異挑眉。


    到羅晚湘頭七那夜,沈銀翎利落地翻出花窗,直奔羅晚湘的墳塚。


    雖然她生前一直嚷嚷著和羅家並非同流合汙的關係,可羅晚照依舊把她葬在了羅家祖墳裏。


    沈銀翎躲在墳塚後麵,沒過多久,就聽見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烏雲蔽月。


    羅晚照放下燈籠,跪倒在墓碑前,從竹籃裏取出香燭紙錢等物,哭泣著燒在火盆裏:“湘兒,都是姐姐沒用,要是姐姐能早點發現沈銀翎是個黑心肝的東西,姐姐說什麽也不會把她帶回江南……


    “湘兒,如今王爺鐵了心要與我和離,我隻能裝瘋稱病拖延時間。可這麽下去也不是辦法,我該如何是好?如果我是沈銀翎就好了,如果我像她那麽美貌,王爺是不是就不會拋下我?湘兒,我失去了父兄和你,我不能再失去王爺了……你在天有靈,能不能替姐姐除掉沈銀翎?”


    因為羅家傾覆的緣故,這些天羅家墳地沒人打掃,已經遍生野草。


    女子嘶啞的哭訴聲傳出很遠,像是春夜狸貓的嚎叫。


    隨著春雷聲從雲層裏傳出來,雨絲淅淅瀝瀝地落在了漫山遍野,為這新墳更添幾分淒切。


    沈銀翎緊貼著墳塚,輕手輕腳地爬到墓碑前。


    羅晚照哭得專注,完全沒注意到她。


    沈銀翎直起上身,湊到她耳邊低語:“聽說王妃瘋了,我怎麽瞧著,王妃神思清明,一點兒也沒瘋?”


    羅晚照陡然瞪大眼珠。


    她不敢置信地望向身側。


    放在地上的那盞燈籠,正好從下方照亮了沈銀翎的臉。


    少女穿著素白羅裙,如狐狸般跪坐在地,濃密烏黑的青絲披散在臉頰兩側,那張臉雖然嬌豔欲滴卻白的嚇人,眼尾微挑唇角輕勾,上揚而又銳利的五官,在深夜裏勾勒出狐狸般的妖媚狡黠,乍然望去令人肝膽俱裂!


    “啊——!!”


    羅晚照爆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尖叫。


    她連燈籠都顧不得揀,手腳並用就往回逃。


    沈銀翎揪住她的頭發把她拽了回來,冷笑道:“陸芊芊和羅晚湘有勇無謀蠢鈍如豬,所以在茶水裏下毒把我弄成不人不鬼的樣子,是你出的主意吧?羅晚照,你一邊說要與我做姐妹,一邊想方設法地謀害我,你虛不虛偽呀?”


    羅晚照拚命掙紮,聲音淒厲:“是你害我和王爺夫妻離心,我才對你下手的!你不肯安安分分當王爺的小妾,卻百般勾引我大哥,我不過教訓你幾回,你就攛掇王爺與我和離!沈銀翎,你不過就是個潦倒落魄的罪臣之女,你憑什麽拒絕王爺的愛?!你憑什麽不肯當王爺的小妾?!你為什麽要反抗我的安排?!你為什麽……為什麽不肯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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