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羅晚照從陸時淵的話裏,陸陸續續拚湊出沈銀翎的模樣——


    明豔美貌,嬌縱任性,是一位出身高貴才思敏捷的名門小姐。


    他們一個是皇子,一個是公府千金,自幼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何等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羅晚照嫉妒啊。


    她逼著沈銀翎當妾,不僅是為了討好陸時淵,也藏著作踐沈銀翎的私心。


    她要毀掉王爺記憶裏那個嬌縱任性的千金小姐,要她麵目全非,要她低賤到塵埃!


    隻有這樣,王爺才會對她徹底失望,才會不再愛她。


    她籌謀了很久,也以為自己偽裝得很好,可是她千算萬算,唯獨沒算到沈銀翎的反骨和心狠。


    虧王爺總誇讚沈銀翎心地純善、溫柔婉約、毫無城府,讓她誤以為沈銀翎是個好拿捏的女人,直到她和沈銀翎接觸日深,她才發現她就是個蛇蠍美人,和那幾個詞根本沾不上半點關係!


    “認命?”


    春雨打濕了羅家祖墳的草木。


    沈銀翎的眼瞳染上冷意:“我長得好看,人也聰明,許多人都喜歡我,就連陸映和皇太後都願意為我撐腰。羅晚照,我占盡天時地利人和,未曾走到山窮水盡那一步,我為什麽要認命?你是我什麽人你就叫我認命?你怎麽知道我將來沒有翻盤的機會?”


    冰冷的雨水淋在羅晚照的身上,她本就體弱多病,此刻風寒入體忍不住連連咳嗽。


    她像是聽見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邊劇烈咳嗽一邊抽動肩膀:“父兄慘死,家族被抄……哪還有什麽翻盤的機會?如今我與你是一樣的,可我比你識時務,我知道我唯一的救贖就是王爺,隻要保住吳王妃的位置,我就能像從前一樣風風光光地活下去!而你卻不知好歹,拒絕當王爺的小妾——”


    “我們不一樣。”沈銀翎打斷她,“羅家貪汙受賄無惡不作,可我的父兄卻是被奸臣陷害的。我可以不在乎我自己風不風光,但我隻知道總有一天……將來總有一天,我會為他們翻案!”


    春雨淅瀝。


    羊角流蘇燈籠被雨水打濕,光影半明半暗。


    羅晚照虛弱地抬起眼簾看她。


    少女的眼神比野草還要堅韌,根本無懼這一場風雨。


    這樣的眼神,這樣旺盛的生命力,令羅晚照感到害怕,也感到濃濃的自卑。


    她突然冒出一個荒誕的念頭,難道王爺鍾情於沈銀翎,並非僅僅是見色起意,而是被她身上這股生生不息的生命力所吸引沉淪?


    和她的卑怯病弱迥然不同,沈銀翎像是一輪盛大耀眼的太陽,蠻橫地驅逐了潮冷的寒夜……


    渾濁的眼淚順著眼角滾落。


    這一刻,羅晚照仿佛被刺傷了眼睛。


    再無鬥誌,心力交瘁,幾近崩潰。


    她避開沈銀翎的視線,捂著嘴咳嗽,強撐著吳王妃的架子,狼狽而強硬地命令道:“這個時辰,我該吃藥了,你送我回去!”


    “送你回去?”沈銀翎歪頭譏笑,“羅晚照,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你都想置我於死地了,如今落在我的手裏,你竟然妄想我送你回去?怎麽,我沈昭昭在你眼裏,是什麽大冤種、大善人嗎?”


    “這裏是羅家祖墳!”羅晚照聲嘶力竭,“你身邊的這座墳塚,是湘兒的新墳!你害死了湘兒,你哪來的膽子,在她墳前對我動手?!”


    話音剛落,沈銀翎一手反扭住她的胳膊,一手拽著她的頭發,猛地將她腦袋砸向墓碑!


    羅晚照根本無力反抗!


    隨著“砰砰砰”三聲悶響,羅晚照頭破血流,猶如風中落葉從她手中滑落在地。


    鮮血浸紅了墓碑。


    血液順著裂開的額頭汨汨湧出,與墳地裏的雨水混合在一起,滲透進野草根和土壤。


    沈銀翎起身,居高臨下冷眼看她:“活著的時候我都不怕她,她死了我又有何懼?”


    羅晚照瀕臨死亡,殘餘的一線神誌在雨夜裏猶如搖搖欲墜的燭火。


    她趴在墓碑前,顱骨破裂,半邊臉被血液、雨水和春泥汙濁,隻能顫巍巍地伸出手,不甘心的試圖握住沈銀翎的腳踝。


    她嘴唇翕動,聲音微不可聞:“為什麽……拒絕王爺的愛……為什麽……不肯做妾……”


    那可是王爺的愛啊。


    是她終其一生,也沒能得到的珍貴東西。


    沈銀翎怎麽能拒絕呢?


    沈銀翎聽見“妾”字就煩。


    “妾”不過就是個後院的玩意兒,也就比府裏的奴才高貴些,生死都拿捏在別人手裏,更別提尊嚴、體麵,如果一個女子無路可走委身為妾,那沒什麽可置喙的,但凡有別的出路,又為什麽要委屈自己去當妾呢?


    更何況強迫她為妾,可見陸時淵的愛,根本就拿不出手。


    她扔下“你有病,我可沒病”這句話,就掙開羅晚照,匆匆離開了墳地。


    夜色黢黑,漫天雨絲,冰冷刺骨。


    羅晚照孤零零地趴在雨水中,目送沈銀翎漸漸消失在視野中,終於不甘心地失去了呼吸。


    羅晚照的死,並沒有在梁園引起軒然大波。


    除了陸時淵感念夫妻一場,在葬禮上掉了幾滴淚,根本無人前來吊唁,更別提傷心在意。


    沈銀翎急於去聚賢莊看看那筆錢,於是趁著陸映這幾天忙於會見江南各地的官員,以逛臨安城為由,乘坐馬車離開梁園,陸映自然不放心她一個人出去,因此叫了一批丫鬟侍衛跟著。


    到了聚賢莊,沈銀翎打發丫鬟們在樓下等著,親自上樓去見掌櫃。


    聚賢莊的掌櫃,出乎意料的年輕,是一位十八九歲的少女。


    少女生得清秀白皙,下頜線很是利落清爽,挽著簡單的道姑髻,綁了一根梨花白發帶,穿藍白相間的罩紗道姑袍,抱著金算盤坐在書案後麵算賬。


    瞥見沈銀翎遞過來的信物,她抱著金算盤起身:“這間聚賢莊,明麵上迎來送往做各種生意,實際上隻專門服務羅大人。在我這些年的運作之下,那筆錢已經翻了兩番。既然您是新一任莊主,那麽您需要的話,我可以提供這些年聚賢莊的所有賬簿、材料。”


    比起那些賬簿和資料,沈銀翎對眼前的少女興趣更大。


    她落座:“你叫什麽名字?”


    她在京城勢單力薄,如果能有幾位像樣的心腹,將來做事能方便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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