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獷大漢見杜子騰蜷縮著身體,半天起不來,也害怕沾染上了人命。


    聽到張皓相勸,就坡下驢,“哼”了一聲,向杜子騰狠狠地吐了一口濃痰,罵了一聲:“狗日的,有人生沒人養的東西。”


    轉頭又和旁人吃酒去了。


    張皓待要扶起杜子騰,隻見杜子騰緩緩地支起胳膊,臉上現出猙獰的神色。壯漢那兩拳雖然沒有橫練的功夫,招呼在杜子騰這樣的普通人身上,依然讓杜子騰極其痛苦。


    杜子騰捂著肚子,一步一挪地再次來到那名粗獷大漢的麵前,臉色陰沉直勾勾地盯著對方。


    饒是大漢生性好鬥,也是被杜子騰的氣場給震懾住了,有心開口喝罵,竟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杜子騰嘴角現出冷笑,一口帶著血的濃痰直噴大漢,大漢一時忘了躲避,竟然不偏不倚地吐在了大漢的麵門上。


    大漢勃然大怒,再次揮拳攻向杜子騰。


    杜子騰這次猶如一隻瘋狗一般,徑直向大漢撲了過去,一口咬在了大漢的脖頸上,任憑大漢如何捶打,杜子騰就是不鬆口。


    脖頸乃是全身血管最為密集的地方,如果任由杜子騰咬著,扯下一塊肉來,說不定就要鬧出人命,萬一招來官府的人,張皓的身份必然惹來嫌疑。


    說時遲那時快,張皓跨步向前,來到兩人的中間,按在兩人鎖骨的麻筋之上,頓時杜子騰和大漢兩人使不出勁來。


    張皓隻是裝作勸和,將兩人分開,勸道:“兩位兄台,再這麽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粗獷大漢心有餘悸,看著眼睛陰狠,擇人而噬的杜子騰,其實心中已經膽怯,早後悔為何要招惹這麽一個棒槌。


    張皓再次勸架,再次連放狠話都不敢了,捂著滿是鮮血的脖頸,匆忙走出了茶樓,找郎中醫治去了。


    張皓扶著杜子騰,問道:“杜兄,可要帶你去請一個郎中?”


    畢竟是張皓請吃酒,才有了後麵的這些是非,雖然和自己沒有關係,張皓覺得有必要盡一份心力。


    一個萍水相逢的路人,不僅請自己吃酒吃肉,還幫著請郎中,杜子騰不是不識好歹之人,杜子騰坐回到桌案上,端起一碗酒道:“常兄高義,杜子騰在此謝過。”


    張皓擺了擺手,隻是說道:“杜兄客氣了,隻是杜兄這樣的性情還是要改一改,動不動就與人以命相搏,他日若遇到一個亡命之徒,可能杜兄就不像今天這麽幸運了。”


    杜子騰苦笑一聲,嘴角扯動了臉上淤青的肌肉,頓時疼的直咧嘴。狠狠地喝下了一碗酒,說道:“隻是那廝辱及先人,才不得不奮起反抗。”


    張皓看著杜子騰,從剛剛吟詩的落寞,還有對方辱罵先人後的反應,張皓都覺得這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今日就是為了了解揚州民情而來,說不定能從杜子騰身上有什麽意外收獲呢?


    張皓追問道:“我看杜兄談吐,一定家世不凡,怎麽淪落到今日這樣的境地?”


    杜子騰斜眼看了一下四周,食客隻是各自吃酒,沒有再關注他們這桌的情況。杜子騰才悄聲對張皓說道:“還不是因為潘家?”


    張皓眉毛一挑,繼續問道:“杜兄竟然還能與潘家有些恩怨?”


    杜子騰悄聲說道:“既有舊恨,也有新怨。我祖上本是家世顯赫,雖已落魄,但也當得起名門望族。隻是被潘家背刺,才讓整個家族衰落。”


    “我本在揚州的青山書院讀書,奈何僅有的田鋪又被潘家官商勾結霸占,母親氣急攻心,一病不起,最後撒手人寰。隻留下我一個人......”


    張皓看著黯然神傷的杜子騰,一時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雖然杜子騰的話張皓已經信了七八成,但還是說道:“杜兄,咱們二人畢竟是萍水相逢,你竟然將如此密辛相告,如果在下和潘家有些瓜葛......”


    杜子騰滿不在乎的擺了擺手,說道:“我們家的事情整條街的人都知道,況且兄台一聽就是外地人口音,即使萍水相逢也好酒好肉地招待我這個破落戶,我這點事情有什麽不能說的?”


    “潘家也就看到我和一灘狗屎爛泥一樣,才能放心地讓我活著罷了。要是我稍微上進一點,我就是城南亂葬崗上的一具無名死屍了。”


    張皓眼神一亮,把玩著手裏的酒碗,低著頭問道:“杜兄難道就沒有想過報仇嗎?”


    杜子騰看了看自己,一身寒酸的長衫不知道穿了多少年,仿佛這就是他僅剩的體麵和尊嚴。自嘲道:“就憑我?可歎好人不長命,壞人活千年。你看這潘家聯合了各方梟雄,等到他打下高郵之後,勢力定然更上一層,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何談報仇?”


    張皓輕“咦”了一聲道:“沒想到杜兄身在揚州竟然還知道千裏之外的事情,我也是在走商隊的時候,遇到來自高郵的商隊才知道那邊的情況。”


    杜子騰終於恢複了點神色,笑道:“常兄有所不知,在這茶樓之中,不出戶就足以知道天下事。揚州乃是水路要道,天天有南北的客商路過,隻要再這裏,沒有打聽不到的消息。”


    張皓看著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杜子騰,不知道為何卻想到了自己的侍衛統領“爛命一條”賈駿。這個杜子騰自知報仇無望,為了自保又不得不在這個酒肆渾渾噩噩第度日,看剛才和那個漢子打架的架勢,渾然不珍惜自己的性命,這不就是自知前程無望,才如此自暴自棄。


    張皓突然說道:“現在商隊在揚州駐紮,可能過幾天才啟程,聽說揚州城內的花魁大賽馬上就要舉行,我在揚州城內人生地不熟,又與杜兄一見如故,不知這幾日可否幫在下引路。”


    “放心,費用方麵絕對不會少了杜兄的。”


    杜子騰突然來了生氣,不滿道:“常兄這是看不起誰呢?今日能夠和常兄坐而論道,一吐平生之不快,況且常兄的銀錢已經在這些酒肉裏麵,再提錢可就傷了情分了。”


    張皓從善如流,笑道:“那是為兄唐突了,以後這個事情絕不再提。”


    杜子騰頓時喜笑顏開,仿佛為了讓張皓安心,保證讓張皓並非“所托非人”,杜子騰開始自賣自誇道:“常兄找我那是一定找對人了,在下自幼生活在揚州,這個地方我閉著眼睛走路,都知道哪裏有坑有窪,更別說這個花魁大賽,要是沒有個熟人引路,常兄不知道要被那些‘掮客’騙去多少銀錢呢?”


    張皓疑惑道:“這是為何?”


    杜子騰說道:“每年許多客商都是慕名而來,那些掮客看你們是外地人麵生,就自稱有熟悉的關係,知道哪一個名妓高中花魁的可能性比較大。還有說有關係可以幫忙安排客商與名妓談風論月,說不定還能與那些名妓有魚水之歡?”


    杜子騰所說“魚水之歡”的名妓自然不是蘇小小或者李瓶兒那樣的頂流,而是高中花魁無望的青樓姑娘,想要通過花魁大賽鍍一鍍金,從而釣上幾個有錢的“冤大頭”。


    張皓看了自己一身寒酸的打扮,笑道:“那杜兄是多慮了,在下何德何能才能讓那些掮客能夠看上?”


    杜子騰搖了搖頭道:“常兄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的腳商,我知道你們財不外露,走在外麵穿著都比較簡單,但是常兄的氣質一看就知道久居人上,非是那些粗漢所能比擬的。”


    說完杜子騰還不屑地看了一眼剛剛那名粗獷大漢遠去方向。


    張皓心中一凜,方發覺自己雖然衣著簡陋,但是這兩年自己從安彩局大使做起,又是當了大周票號的董事長,又是使團的主使,最近一年更是領著護衛營南征北戰,身上自有“上位者”的威嚴和氣質,張皓自己不自覺,但是在“人精”杜子騰的眼中,確實看得明明白白。


    張皓暗道僥幸,幸虧得到杜子騰的提點,要不然自己被人發覺了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呢!


    張皓從袖子裏麵拿出了一些散碎銀子,放到杜子騰麵前。


    杜子騰一看急了,合著剛才都白說了。


    張皓擺手道:“杜兄莫急,這些銀子乃是這幾天的吃喝用度,在下不耐與那些人打交道,這一切就麻煩杜兄了。”


    杜子騰這才勉強點了點頭。


    張皓看時間已經不早,就問道:“杜兄住在何處?我在商隊不太方便,到時候如果有需要我去找你。”


    杜子騰目光有些尷尬,說道:“在下暫時寄住在城南的靜安裏,常兄來的時候,隻管問杜子騰在哪裏住就行了。”


    張皓失笑道:“沒有想到杜兄還是當地的名士。”


    杜子騰汗顏道:“哪裏當得起名士之說,隻是那裏是揚州城內的貧苦百姓所居住的地方,在下是為數不多識文斷字之人,所以平時有些書信之類都是在下代為捉筆,是以那裏人都知道在下住在哪裏。”


    張皓恍然。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沒落的貴公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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