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何往?”


    一道冷冽的目光射來,使得李豐背脊發涼,掌心濕黏。


    呆在原地了數息,他扯謊道:“陛下在西堂觀書,命我伴聖侍讀。”


    “這樣啊。”夏侯獻下了車,“所看何書?”


    李豐此刻恢複了幾分鎮定,對答道:“《老子》《莊子》,呃...還有何公所著《道德論》。”


    “老莊?”夏侯獻笑問,“李公也懂玄學?”


    “說來慚愧。”李豐道,“下官與夏侯泰初、何平叔是多年的好友,對玄學略通一二。”


    夏侯獻問道:“李公今日與陛下講了些什麽?”


    李豐想了想,拱手答道:“講的是‘天下之物,皆以有為生。有之所始,以無為本。’隻是這《貴無論》太過深奧,陛下年歲尚淺,尚不能有所參悟。”


    “李公真乃大才。”夏侯獻道,“不過私以為,陛下身為一國之君,不該累於清談之術,而要勤於《史》,方能以史為鑒,不至於一葉障目啊。”


    “丞相所言極是。”李豐聞言連忙點頭,又道:“陛下平日裏除了讀玄,前代諸史如夏、商、周三代史書亦是有所參讀。”


    “哦?”夏侯獻問道,“不知陛下讀完,有何問題請教?”


    “自是有的。”李豐眼神躲閃了一下,似是在飛速的思考,“陛下問到,伊尹扶商、周公攝政之事。”


    “下官回奏,今夏侯公乃我大魏的伊尹、周公是也。”


    “嘿嘿~”夏侯獻冷笑一聲,臉色陰沉了下來,“好一個伊尹、周公....隻恐心中罵我是王莽、董卓吧!”


    李豐連忙擺手,眼神惶恐異常:“豈敢豈敢,夏侯公乃國之所望,下官安敢有如此悖逆之言。”


    夏侯獻淡定地看著他表演,隨後轉頭對著一名親兵道:“讓他過來。”


    李豐一愣,向宮門外看了一眼,隻見又一群甲士趕了過來,身旁還跟著一位身穿宮裝的男人。


    當他看清楚那人的容貌,頓時心中一涼,此人正是永寧宮署令樂敦。


    不等樂敦開口說話,夏侯獻便冷冷地看向李豐:“說,接著說。”


    “你想讓我說什麽?”李豐的態度一百八十度轉彎。


    夏侯獻不喜不怒:“你可知道,你做的這些可是要誅滅三族的。”


    “知道又怎樣?”自知事情泄露,李豐撕下了偽裝,麵目變得扭曲猙獰了起來,大罵:


    “夏侯獻!你欺淩陛下,顛覆社稷,你對得起先帝的托付,對得起武皇帝、文皇帝創下的這份基業嗎!”


    “你這奸賊!魏賊!”


    夏侯獻被氣笑了,反手抽出佩劍,用刀背狠狠地抽在李豐的臉上。


    “啊啊!”李豐掩麵倒地,夏侯獻的動作卻根本不停!


    慘叫聲不絕於耳。


    “你也配跟我提武皇帝!也配提社稷二字嗎!”


    “多年來我為國事日夜操勞,東征西討的時候,爾等阿諛奉承之輩又在何處?”


    李豐竟然還有力氣,含著口中血沫,罵道:“那是你夏侯賊窮兵黷武,想要獨攬大權的手段!”


    夏侯獻把刀劍直指李豐腫脹的臉龐,道:“我若不為此,卿輩亦那得坐談?”


    他懶得再跟李豐廢話,抬起佩刀,歸刀入鞘,“走,入宮!”


    ....


    “陛下!!!”


    小宦官連滾帶爬地衝入西堂。


    “丞、丞、丞相帶兵進了皇宮,直奔西堂而來!”


    霎時間,身後已然聽到動靜,一群甲士簇擁下,夏侯獻大步走來,小官宦匍匐著滾到了一旁。


    “陛下....”司馬妃躲進曹芳的懷中。


    曹芳嘴唇發抖,跪坐在蒲團之上,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夏侯獻徑直走來,扶刀而言:“陛下,先帝托付大事於臣,臣自當效仿伊尹、周公服侍陛下左右,這些年縱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可陛下卻恩將仇報,聽信小人讒言,竟要謀害臣之性命!”


    “陛下,可否給臣一個解釋。”


    曹芳從懷中掏出絹帛,擦了擦額頭豆大的汗珠,顫抖道:“朕,朕,朕絕無此心!”


    “李豐、何晏、蘇鑠、劉賢....”夏侯獻一個個念出名字,又道:“還需要臣再說下去嗎?”


    司馬妃緊緊地抱著曹芳,但下一刻小皇帝卻將她從懷中推出,躬著身子離開蒲團,人生中第一次跪了下去!


    “朕真的不知。”


    夏侯獻俯視著他,冷言道:“陛下,臣說過,天下豈有君拜臣之禮!”


    曹芳目光呆滯,一動不動。


    “起來!”夏侯獻吼道。


    曹芳嚇得一激靈,慌忙起身。


    夏侯獻揮手,“傳令,召集群臣來太極殿。”


    “諾!”


    他又看向曹芳:“請陛下移駕。”


    .......


    半個時辰後。


    文武百官齊聚太極殿正殿前,周圍甲士林立,氣氛肅殺。


    廣場上響起了軍號。


    群臣們神色各異地望著梯台之上扶刀而立的夏侯獻,和一旁跪坐在蒲團上,生無可戀的曹芳。


    號聲止。


    隻見在群臣隊列的中央,有兩名甲士拖著奄奄一息的李豐向正殿走去,扭曲的血痕在青石板上留下駭人的印記。


    人犯被帶了上來,夏侯獻也安靜地坐在蒲團上。


    這時,身旁的校事府令賈充大聲質問:“逆賊李豐,本府問你,朝臣中還有誰是你的同謀!”


    李豐蹣跚,嚅囁著嘴唇,半天不語。


    夏侯獻看向群臣中的一個人,開口道:“泰初。”


    夏侯玄拱手出列:“下官在。”


    夏侯獻道:“李安國與你是多年的好友,或許由你這位老友來審,他會痛痛快快地交待?”


    “丞相,我....”夏侯玄支支吾吾。


    “泰初不方便?”


    “下官領命。”說完,夏侯玄闊步來到台上。


    他先是向丞相施了一禮,隨後彎腰看向地上的李豐:“安國,丞相問你,你可有同謀?”


    “哼。”李豐吐出一口血沫,“泰初,事到如今,我無話可說,你若真把我李安國當朋友,就現在給我個痛快。”


    “安國...你...”夏侯玄不知所言。


    這時,夏侯獻從蒲團上起身,往前邁了幾步,麵向群臣朗聲道:


    “今日,李豐欲在張氏封貴之際,伏殺本相於宮中,若非有忠貞之士,想必現在下麵躺著的該是我夏侯獻的屍首。”


    “本相很痛心!”


    “本相自秉政以來,殫精竭慮,夙夜難眠,這些年,我上馬殺敵,下馬治國,不說功勞也有苦勞。”


    “諸公都知道本相的脾性,本相向來寬仁.....可結果呢?”


    “換來的卻是陰謀,是背叛!”


    群臣不語,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喘。


    “我很憤怒,但我今日卻想再寬仁一次。”夏侯獻扶了扶劍柄,向群臣問道:“有沒有同謀願意自首的?”


    整個廣場鴉雀無聲,群臣依舊不語。


    夏侯獻呼出一口氣,歎道:“既然如此,我要開始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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