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感覺如......”


    範勇想問他感覺如何,話還沒說完,就被宴墨白打斷:“你們先出去。”


    範勇怔了怔,與羅中對視一眼,雙雙行了個禮,就默然退出了廂房。


    房中,宴墨白微微垂眼,片刻,又抬眼緩緩環顧房中。


    掀被下榻,他來到窗邊,推開窗門。


    一陣晨風吹入,揚起他的墨發,他微微眯了眼睛。


    他做了一個夢,夢到了自己接下來的兩年。


    夢裏,接下來的兩年,東宮之位依舊未定,寧康二王依舊鬥得你死我活,他跟康王的謀士依舊暗地裏鬥智鬥勇、水火不容。


    夢裏,為了一張鐵礦圖,他終於見到了康王背後的第一謀臣。


    那個他唯一會敗於她,也被他唯一視為對手的......女人,康王金木水火土五位謀臣中的“水”。


    夢裏,那女人先拿到了鐵礦圖,被他帶人圍堵。


    對方見鐵礦圖不保,就將其吞入了腹中,甚至還挑釁他,想對他出手,他一劍割了她的喉。


    她倒地身亡,他命赤風剖腹取圖。


    圖拿到,他跟赤風都中了毒。


    因為女人已算計好他會取圖,吞圖的時候,也吞了劇毒。


    碰圖即會中毒。


    赤風跟他碰了圖,所以中了毒,雙雙斃命。


    死之前,他讓人將自己貼身所帶的那把千年玄鐵匕首刺在了女人屍體眉心。


    據說如此做,可斷死者輪回。


    雖然他平時不信這些,但那一刻,他寧願相信此法有效。


    夢裏,他身死後,靈魂還沒徹底溟滅於塵世之前,他看到寧王將他厚葬,他的棺木是從寧王府抬出的。


    葬禮那日,朝中百官大部分都去了王府吊唁,可永昌侯府卻無一人前往。


    出殯的時候,他看到很多百姓在街道兩旁圍觀,宴華庭和金氏也站在其中。


    金氏在笑。


    宴華庭表情複雜,似是有很多情緒,卻獨獨沒有喪子之痛。


    後來,他看到康王找了道士將阻他輪回轉世的惡符偷偷埋於他的墳頭。


    再後來,惡符被寧王知曉,寧王請了很多道士擇了個吉日良辰將其剔除。


    也就是那時,他也才知曉,埋惡符於他墳頭,阻他輪回路,是那個叫“水”的女人的意思,是她生前早就叮囑康王如此做的。


    與此同時,他也知道了那個女人真正的名字。


    寧淼。


    他閉了閉眼,那個叫寧淼的女人的眼、鼻、唇與某個女人的眼、鼻、唇重疊、再重疊。


    他瞳孔一痛,睜開眼睛。


    夢裏的她皮黑眉粗無睫,並不起眼。


    現在的她膚白眉細睫長,可謂傾城。


    以為這樣就能讓人不識嗎?


    隻那一雙眼睛,這世上就再尋不出第二雙。


    還有那鼻,那唇,那身形。


    寧淼。


    寧盤。


    嗬。


    好一招美人計。


    好一個深度潛伏、攻心為上的細作!


    難怪非要留在侯府。


    難怪不在乎榮華富貴,不在乎清譽名節,不在乎倫常,不在乎名分。


    難怪對他百般討好、攻心獻身。


    難怪會對他了解如斯。


    難怪。


    他眸色一痛,腹中翻攪,一股腥甜從腹中直直往喉嚨裏一湧,他被迫張嘴。


    腥甜自口中噴出,噴在麵前的窗台上,一灘鮮血殷紅妍豔。


    難怪她會知道康王請道士弄那個沙土出黑蛇的事。


    之所以會告訴他,是投名狀吧,是為了取得他跟寧王的感激和信任。


    難怪會知道有人將《春日百花圖》換成了《關公降龍圖》。


    寫字條給宴鯤鵬,讓其告訴寧王此事,是為了籠絡宴鯤鵬吧。


    畢竟是新科狀元,日後就是朝中重臣,見他要站隊寧王了,又不好直接讓他站隊康王,隻好先讓他欠自己人情。


    難怪此次會想方設法來江南,還執意要跟他一同前往,也意在葛書明吧。


    好深的心機啊。


    好厲害的籌謀。


    步步攻心,步步為營。


    他就那麽一步一步著了她的道。


    明知她滿嘴謊言,明知她的話不可信,他還是就那麽一步一步陷了進去。


    他甚至去替她謀劃,謀劃她的出路,謀劃接下來他們兩人要走的路......


    可笑。


    胃中再次一陣翻攪,他張嘴,又是一口血泉噴出來。


    他雙腿一軟,連忙伸手扶住窗框。


    佝僂著身子,他抬手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漬,喘息。


    門外,梁大夫端著湯藥上樓,見範勇和羅中都站在外麵。


    “人醒了嗎?”


    “醒了。”


    “感覺怎樣?”


    兩人搖搖頭:“還沒來得及問,就讓我們出來了。”


    梁大夫端著湯藥敲門。


    見無人應,便直接推門而入,然後就看到宴墨白站在窗邊這個樣子,大駭:“宴大人!”


    範勇和羅中聞聲,也跟著進了廂房,見到他如此,連忙上前:“大人。”


    見窗台上、窗台下麵的地上都是血,兩人都嚇得不輕。


    一人趕緊扶了他。


    一人急呼梁大夫:“大人又吐血了。”


    “吐血了?不應該啊!”梁大夫連忙將手中湯藥放到桌上,示意兩人:“快將他扶到榻上。”


    “我沒事。”宴墨白直起身子,淡聲道。


    然後自己走到一旁的椅子邊坐下。


    梁大夫上前:“讓我探探脈,原則上,十日殞的毒已盡數驅出,不應該再吐血的呀。”


    宴墨白看看他,將自己手臂放到身旁桌上:“多謝大夫替我驅毒。”


    “大人無需客氣。”梁大夫伸手探他腕脈。


    探完擰眉:“大人這是急火攻心所致的吐血,剛驅完毒,大人身子本就虛弱,不能再情緒激動。”


    聞言,範勇跟羅中又是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


    又是情緒激動?


    世間萬事萬物都入不了眼的宴大人又又情緒激動?


    梁大夫將湯藥端給宴墨白:“大人將此湯藥喝了,好生將養,不可再大動神思,先前也是因為大人情緒激動,才導致十日才會發作的毒提前發作。”


    見梁大夫說到這裏,範勇便也忍不住開了口。


    “大人可是遇到了什麽事?我們可以為大人分憂嗎?”


    遇到了什麽事?


    宴墨白微微苦笑。


    先前是跟那女人顛.鸞.倒.鳳。


    如今是他大夢方醒。


    果然,無念無欲,才是銅牆鐵壁。


    “沒事,就是做了一個噩夢。”


    宴墨白伸手接過藥碗,將裏麵的湯藥一飲而盡。


    苦澀的湯汁入喉,就算被吞入了腹中,唇齒之間還是一片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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