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曆神情肅然,語聲鏗鏘:


    “周寧海前日便入了慎刑司,雖是例行審問,但守衛營早就有了定論,這周寧海千真萬確並未出過清涼殿。那瘸腿內監裝瘸自然十分容易,若是讓周寧海喬裝一番,裝不瘸腿而出入清涼殿,那是萬不可能的。所以,華妃娘娘是被誣陷無疑了。”


    弘曆上來就排除了華妃,胤禛聞言連連點頭,這事到底與華妃無關,那便是最好的結果。


    那此人膽敢栽贓陷害華妃,自己務必不會輕饒。


    弘曆接著又細細說起了自己對所有嫌疑人的看法。


    “兒臣想下手之人若非私怨,那便是舊仇。先說雜役吧,沈貴人提出節省後宮,此舉損害了許多宮人的切身利益,而受此法拖累最大的便是這些底層雜役,按說也有可能為了私怨而報複沈貴人。隻是這幾人經過盤問,他們身份實在低微,並沒有人識得沈貴人,這報複之說倒是可以暫時排除。”


    胤禛靜靜聽著,倒是覺得十分合理,無言認同。


    “這端妃娘娘宮裏的人,若說是端妃娘娘與沈貴人倒是從無往來,更無從談及過節。不過,這康祿海前幾日,卻在湖邊同沈貴人有過爭辯,仿佛是因為此人躲懶,被曹貴人當場抓住,沈貴人也借此當場訓誡了一番。”


    “那便有可能是這奴才蓄意報複,但又怕暴露便假意裝瘸,將嫌疑推至清涼殿。”


    胤禛早已聽出了門道,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弘曆點頭,不置可否接著又道:


    “隻是,一個資深奴才,為了這點氣就心懷怨念要殺害主子,想來也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據兒臣了解,此人幾經易主,是個鑽營滑頭的奴才,而且要誣陷華妃,也是需要膽量。而端妃與華妃結怨已久,雖端妃娘娘與世無爭,但這也絕對是個合乎情理的動機。”


    胤禛聽到此處,自然清楚端妃與華妃之間的仇怨為何,也清楚她們彼此都將對方視為死敵。


    但更他意外的倒是弘曆此番洞察人心的見解,按說他如此洞悉人心,弘曆的手段不該如此莽直才對,而弘曆卻恰巧用最簡單直接的法子,莫非是刻意而為之?


    弘曆見皇上麵色平淡,接著又論起曹貴人。


    “而這曹貴人宮中這位,是新調來圓明園的奴才,日常陪同曹貴人往來,倒是見過幾次沈貴人。但值得揣摩的是並不是這小葉子,倒是曹貴人。”


    胤禛倒是聽得來了興趣,點頭示意弘曆繼續。


    “曹貴人眼見著就要妃嬪,哪知沈貴人的建議一出,讓她捉襟見肘,往日裏還要靠端妃接濟一二,所以曹貴人待沈貴人說沒有怨氣,那自然不可信。但她還有一點最值得推敲,便是曹貴人與華妃娘娘之間,也似乎有著不小的過節。往日裏曹貴人依附華妃,吃穿用度談不上奢華但也是不缺的,自從......公主生日宴惹得華妃不快,華妃便將她趕出了清涼殿,幾乎斷絕了往來。由奢入儉難,這點她身邊的婢女也偶有透露。所以她與華妃也是有著舊怨的。”


    “所以依你之見,這曹貴人怕是最有可能的了?”


    弘曆的推斷合乎情理,且證據清晰,看來這曹貴人心機十分陰狠。


    “依兒臣之見,這三類人都有可能,動機最大的人未必真的會下手,而動機看似不起眼的,事到臨頭,殺心忽起,也是極有可能。最重要的還是證據,或者當事人招供。”


    “好,很好,你心思透徹,且公正理性,看事不被人情束縛,朕從前倒是小看了你。”


    胤禛對弘曆真實的心思雖還有一絲質疑,隻是這案子弘曆分析地入情入理,斷案也絲毫不被人情世故負累,日後定能堪大用。


    “兒臣謝皇阿瑪誇獎。”


    胤禛斂起笑意,拿起茶盞淺嚐了一口,似是無意地多嘴一問。


    “你如此洞察人心,倒是不像你日常作派。”


    弘曆抬眸見皇上神色自然,甚至嘴角還噙著莫名淡笑,似是戲謔。


    “兒臣自小獨自在圓明園,人心算計醃臢之事所見繁多。然兒臣雖深諳人心,但也正因如此,兒臣不屑玩弄人心的卑下手段,兒臣更佩服有勇有謀光明磊落之人。”


    弘曆昂首,絲毫不懼胤禛試探的眸光,他誠摯磊落,朗朗道來。


    胤禛卻在那赤子之心的一番話語中,逐漸垂下眼眸,想來弘曆這麽多年在園子裏沒少受磋磨,所以他怨恨這些見不得光的手段,更是不屑同流合汙。


    而究其根本,還是自己這個做父皇的,不那麽公平磊落,倒是誤了他多年。


    “弘曆,你有如此心向光明之誌,皇阿瑪很欣慰。此次案件了解,你可有什麽想要的,皇阿瑪必然要嘉獎你一番。”


    弘曆似是完全意想不到的模樣,眼眸裏似有驚喜的異樣流光,他似是認真地想了片刻,最後穩了穩聲線卻道:


    “回皇阿瑪,兒臣想要的太多了,可否容兒臣斟酌一番再請示皇阿瑪。”


    “哈哈哈,你這小子,朕準奏了。”


    胤禛見弘曆此種絲毫不藏匿自己貪心的樣子隻覺無奈。


    ***


    合宮請安後妃嬪散去,年世蘭隻覺被鬧得頭疼,大家七嘴八舌地也沒聽出個道兒,也不知道弘曆到底查到了什麽。


    “微臣給華妃娘娘請安。”


    年世蘭正想著一眾妃嬪的抱怨,心頭竟不自覺雜亂地憂心著弘曆的處境,嚴祿一聲問安,倒讓她心驚回神。


    “嚴大人,怎麽查案如此清閑,還有功夫在宮裏閑晃嗎?”


    頌芝倒是老遠就認出了嚴祿,他拎著食盒直愣愣地朝這頭來,她翻了白眼沒好氣地問道。


    “頌芝姑娘誤會,嚴某身負重任,隻是遇著娘娘自然要問候。”


    嚴祿嘴上是對華妃一番奉承,卻是直勾勾地盯著頌芝回話。


    年世蘭在輦轎之上瞧著這冤家似的兩人,也是無奈又好笑。


    “嚴大人辛苦了,隻是嚴大人這食盒的氣味似乎是藥味?莫非嚴大人辦案是受傷了嗎?”


    “娘娘誤會,這藥微臣隻是替四殿下去煎藥局代領的。”


    “怎麽?四阿哥病了嗎?”


    年世蘭脫口而出,倒是並不覺得突兀不合適。


    “娘娘又誤會了,這藥是殿下給霽月閣的雲嵐姑娘準備的避子藥,微臣正好去煎藥局取些外傷用藥,順便一道拿了。”


    嚴祿神情溫淡,似是閑話了幾句,說起避子湯藥倒是絲毫不避諱。


    “哦,原來如此,你既有差事在身,便先去忙吧。”


    年世蘭隻自然地接下話頭,嘴角噙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隻是那笑牽強,不達眼底。


    嚴祿望著高高在上的華妃遠去,眼中是一抹狡詐得意,想他這個藏不住話的大嘴巴還真是名副其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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