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此次大勝歸來,聽說排場宏大十分顯赫,文武百官都跪地相迎?”


    兩人緩步走過保和殿空曠開闊的院中場地,華妃停下腳步,轉頭溫淡地問詢年羹堯此次入京盛況。


    年羹堯昂著頭,一臉自滿驕橫的模樣,得意道:


    “此次我平定了西北,連皇上都說是不世之功,自然受的起文臣武官跪地相迎之禮。”


    “所以哥哥今日便提出要蘇培盛,這個宮中最大且專屬於皇上的大太監伺候用膳,倒是想一嚐帝王尊榮的滋味了?”


    年羹堯方才還自得傲然的神情瞬間收斂,他微微一愣,對上年世蘭溫潤卻透著冷厲寒意的眸子,不由心頭驚異,垂頭低聲又道:


    “請娘娘慎言,臣不敢有此大逆想法,是臣魯莽。”


    “是嗎?哥哥如今西北在握,除了嶽鍾琪,胡期恒、李維鈞、範時捷、王景灝、金源昌、金啟勳等可個個都是哥哥手下黨羽,年黨眾多,哥哥在西北怕是早已一嚐至尊的滋味了吧?”


    年羹堯一瞬不瞬地盯著這個他不再熟悉的華妃娘娘,眼中的不可置信和巨大的惶恐湧上心頭,心中驚懼沉浮不止,腳下一軟竟要跪下,年世蘭伸手托了一把,他這才堪堪回神站定。


    他張了張口,一時百口莫辯,心頭各種猜測轉了數念,最後才定神正色問道:


    “娘娘久居深宮,如何會知曉得如此清晰?”


    “不僅如此,直隸巡撫趙之恒因為沒有打點哥哥,哥哥此行,是否還要彈劾直隸巡撫趙之恒?”


    年世蘭目光如炬,直視年羹堯的眸光冷然帶著天然威壓,年羹堯無處閃避。


    他自認為身處西北,天高皇帝遠,自己用人謹慎且利益捆綁深厚,但連久居深宮的華妃都能探察到如此地步,何況當今皇上。


    “臣自知有罪,還請娘娘明示。”


    “本宮已讓嶽鍾琪在你回京前參你貪腐,皇上念及你平定西北大功才隱忍不發,若你不自首認罪,皇上雖眼下不會懲處,也隻是頭頂利劍,懸而未斬而已。所以你隻得親自認下罪責才是保全年家和哥哥唯一之法。”


    年世蘭深知年羹堯的傲氣性子,若不是逼的走投無路,萬不可能輕易妥協,她用如此強硬決絕的手段,也是在試探年羹堯認罪的誠心。


    “娘娘此舉果真高明,臣聽聞娘娘進來受了委屈還異常掛心,今日所見娘娘待手足的手段便雷厲狠絕,果然華妃娘娘榮寵不衰深得君心。”


    年羹堯已從最初的驚異中緩神,如今被自己的親妹檢舉,他如何不心寒。


    “哥哥呀哥哥,此事既然妹妹有法子得知,那皇上早晚都會知道。你可知當妹妹得知你在西北所作所為,妹妹成日殫精竭慮,哪怕受些委屈,待皇上皇後也愈發恭順謙卑,都是為了你為了年家啊。”


    見年羹堯如此輕重不分,隻一心委屈地怪責自己,年世蘭隻覺無奈又氣惱,冷沉著臉覷他一眼,耐著性子又緩聲道: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登高必跌重,哥哥若不及早悔悟,是要拖著你的妻兒子孫,你的父母兄妹,整個年家一起淪為階下囚刀下鬼嗎?”


    年羹堯陡然驚醒,望著年世蘭眼角眉梢的悲傷憂惶,許久後,他無奈閉眼仿佛認命般,歎息喟歎道:


    “為了年家,為了娘娘,臣,願自首請罪。”


    有了年羹堯這句交代,年世蘭懸著的心終於安定了幾分,如此看來,哥哥還是有心護著家族利益,不會隨意冒險。


    她輕聲歎息,秀眸微低,心中大石落下,麵色終於緩和下來,語氣恢複了如常的溫婉,她伸手輕搖年羹堯的手臂,仿似小時候撒嬌般,軟聲又道:


    “哥哥如今立功歸來,所謂樹大招風難免有心之人攀扯算計。哥哥既有庇護年家之心,妹妹自然也不忍哥哥威望隨意被踐踏羞辱。哥哥眼下再見皇上,可以此法應對,必能全身而退,而使聖眷更濃。”


    年羹堯心頭不解,再抬眸回望著年世蘭,眼中難掩失落和疲倦。


    隻是他靜靜地聽完年世蘭一番話語,目光中的頹喪一掃而光,難掩驚喜意外的神色。


    兩人交談著實費了些功夫,那寒鴉還在周圍盤旋,兄妹倆的神情倒如從前一般親昵安然了。


    “世蘭,你獨在宮裏可還快活?”


    兩人分道而別,年羹堯望著那似是而非的身影,隻覺有難掩的悲愴和滄桑之感,他心頭一空,到底忍不住輕聲追問了一句。


    年世蘭頓住了腳步,她微微側身,轉頭含笑隻輕輕點頭,那一刻,她隻覺眼中有難以抑製的暖澀之感,被那北風一吹,卻又很快消散。


    她的哥哥還是那般護著她,那自己往生來世這般機關算盡,齟齬獨行在這茫茫命途裏,那這一切都是甘願值得的。


    年羹堯見年世蘭入了乾清門,模糊的身影隱入在那紅牆高門之後,他抬手抹了把淚,毅然決然地走在北風清闃的宮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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