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打球,在唱歌,在瘋玩,在嗨!用現在的詞匯,她在報複性的嗨玩,有些麻木自己,又有點宣示的意味。


    女同學也就罷了,偏偏還有那麽多男同學,他們很是親熱。她仿佛有意的用錐子,在一下下使用著虛空撩影針,刺激著鬱煌言離開!


    沒說出口的潛在語言在說:離開!我不想再理你!


    再然後琚清婉上了高中,鬱煌言沒有!人哀莫大於心死,他的心已經枯如皋木。


    琚清婉的生活進入了新的階段。


    鬱煌言被屏蔽了。


    他成了傻傻的小醜,自作多情!剃頭挑子一頭熱!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鬱煌言飽嚐被人冷落、拋棄的恥辱。


    在校時,鬱煌言想找琚清婉說話,他拉不下臉。


    放學後,鬱煌言想找琚清婉問問,他沒有膽。


    鬱煌言能做的,隻有遠遠的、不甘心、無奈的,窺望著春風得意的校花琚清婉。


    隨著琚清婉流言的增多,鬱煌言盡量表現出不在乎,甚至於冷傲。


    他學會走路昂臉,說話帶火藥味。


    更多的是必須麵對的時候,愛的孿生姐妹是仇恨!他看琚清婉不再是偷瞧、斜視。


    而是睨視,略微翹著嘴角的睨視。


    嗨嗨,男子漢誰沒有自尊心?


    鬱煌言恨恨的想:沒有你這朵粉紅的桃花,就構不成姹紫嫣紅的春天?


    其實,想是想,少年人心裏一旦被鐫刻,終生難以泯滅。


    多愁善感,讀書落淚的,過於驕傲和暴烈的性格,決定了他人生的悲劇。


    有幾次,他衝動的想去找琚清婉,問問為什麽由夏入冬?自尊自愛的他,最終還是不敢。


    你到底傻不傻呀,我答應、向你表示過什麽?如果真的要問,交往戛然而止的原因,琚清婉很可能會這樣回答。


    那還不得臊死人,如何在這個世界活下去!


    鬱煌言畢竟是個年輕人裏的尖子,過早的迷戀女性,好說不好聽。心裏再想,他就是不敢問。


    人有臉樹有皮,鬱煌言丟不下這張臉


    隨著時間的推移,鬱煌言似乎慢慢明白:琚清婉看不起他!


    男孩子的自尊、矜持,很容易轉化成極端。


    傻子的綽號,伴隨著他在校餘下的曆程。


    事實證明,他真的傻!


    鬱煌言對琚清婉徹底的失望,是在71年的11月份。


    鬱煌言那一屆終於等到了分配工作的正確消息。這可比那些上山下鄉的大哥哥、大姐姐們結果好的上了天。


    等待分配工作結果,在校的最後幾天,天氣特別寒冷。再加上缺襪子少鞋,穿著空殼子襖,教室裏蹲不住人。女同學們往能到曬太陽的地方聚。男同學則摔桌子砸板凳,用來點火取暖。


    一天上午,冬陽斜照。大家在烤了一會火後,逗在教室的南牆根袖著手曬太陽。王三在這種混亂場合往往是最露臉的,別看他能把陝西省念成俠西省,可對人前背後的事幾乎無所不知。


    他清清嗓子,壓低些聲音:你們聽說嗎,女廁所發現個小死孩,才生的,和剝了皮的小狸貓樣。”、


    其實這樣的傳言,是很容易戳穿的:一個男性,怎麽知道女廁所發生的秘密?當事者心裏迷,當鬱煌言明白這個道理時,他已經有了後來結成夫妻的戀人。


    看到大家眼突突的看著他,他得意的用衣袖搓搓鼻子,故意賣關子:“知道是誰生的嗎?”他斜撇鬱煌言一眼。鬱煌言正跺著冰冷的腳,今年冬天他的腳生了凍瘡。


    見大家反映不強烈,王三有意抬高了聲音:有人說是琚清婉的!


    說完王三,故意揚起下巴,對著鬱煌言嬉皮笑臉,充滿了幸災樂禍的意味。


    鬱煌言臉色鐵青,緩緩走到他跟前,兩個拳頭的關節攥的卡巴吧響。


    老虎發了威,絕對不是病貓般的可憐。王三嚇的退了幾步:唉唉,咱可是不錯的夥計。你有本事去找那個體育老師,喏!就是那個帶籃球隊的老師。


    鬱煌言被捅了肺葉子。


    琚清婉和那個教籃球的老師好,鬱煌言聽到不是一次兩次。也親眼見過他倆親親熱熱,摽著膀子走進走出籃球場的身影。


    鬱煌言頭昂的高高的看著天空,天空一點都不藍。幾縷白雲不細看,真還看不見。


    從認識,琚清婉說過一個愛字嗎?她又在情上有過表示?正常的同學交往,她僭越了一步?自己有什麽權力幹涉她的自由。就是幹涉了,自己的能力可以挽回飛走了的心?


    自戀,是自戀!


    傻子鬱煌言決心揚棄!


    樹原沒根,哪來鬱鬱蔥蔥?風本無意,何談緣定三生?


    少年情懷都是詩?


    屁啊!我是被人哂笑的自作多情!是剃頭挑子,是垂涎白天鵝的癩蛤蟆!


    三個晚上的接觸,糾纏了鬱煌言的終生。


    唵,是終生吔!


    人生如夢,歲月似水。


    如果不是七年後,老同學李達平的一個消息。再自作多情的鬱煌言,也會將琚清婉,當成人生曾經的嗆過水的浪花,淡淡忘去。


    七年的風風雨雨,已經淡薄了琚清婉的映像。偶爾會想到《白鯨》小說,夢中也廻響過:趕快上山吧勇士們……的歌聲。


    隻是回憶的頻率,間隔漫長。時光的濃霧,正在遮掩往日的綠水青山;少年情懷都是詩的神經,已被生活磨礪成老繭,鈍化麻木。


    李達平和鬱煌言光腚一起長大的。


    多年的門對門的老鄰居,是複課鬧革命時的同一連同一排的同學。分配工作後,雖然幾次工作調動,兩人仍在同一個企業。


    太多的政治運動,人相距很近,心分隔很遠。李達平就是他極少來往的同學中的一個。


    鬱煌言離家四十多裏遠的地方工作。


    熱戀中的他,經過早期的拋棄損傷,對心愛自己的人倍加珍惜。鬱煌言幾乎每天騎著自行車,來往於家和單位之間。


    這天傍晚,鬱煌言本來是要回家的,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打亂了他的計劃。


    吃過晚飯,一個人躺在空曠的宿舍裏,無情無緒。看書,燈太暗;睡覺,天熱的汗水不斷。鬱煌言在床上折騰了一陣,幹脆坐起來,抽出壓在枕頭下的洞簫,嗚嗚咽咽的吹了起來。


    鬱煌言拉拉雜雜學了幾樣樂器,是被琚清婉甩了以後。琚清婉周圍的男生,會樂器的很多。


    鬱煌言吹到第三支曲子:夜半三更呦盼天明,寒冬臘月呦盼春風……


    少年心事濃如酒,誰然這是的鬱煌言已經二十歲出頭。學校積壓下的羞辱。嗯,他一直對把琚清婉的單相思,示弱人生最大羞恥。人生狀態出於霜大大摸樣。他,進入半沉迷狀態,上下眼皮開始打架。朦朧中,單人宿舍門呼啦推開。


    李達平腳下生風的走進來:我就知你今天回不了家。


    他湊到鬱煌言跟前,左歪歪頭右歪歪頭,上上下下打量幾眼:心情又不好了?你呀!你知道我今天來找你幹什麽?琚清婉住院啦,就住在東邊的醫院。


    鬱煌言忙從床上下地,站了起來,兩眼發直,瞪著李達平:你怎麽知道?


    說完鬱煌言臉上的表情,木乃伊化,他後悔了。


    李達平是單位的小車司機,領導大腿根的人,他什麽不知道?


    我見她啦!老同學啦,你不去看看她?畢竟有過曾經……


    李達平笑嘻嘻的,鬱煌言當年的傻事,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見鬱煌言耷拉下頭,李達平:她問起你,問你現在幹什麽。要不然,大熱的天我跑來找你?


    李達平走後,鬱煌言這夜可沒睡好。


    已經蒙上灰塵的當年學校生活,被翻身打滾的失眠,擦拭的幹幹淨淨。


    鬱煌言始終有個願望,他想知道:琚清婉當年為什麽突然離開自己。


    這願望非常強烈。強烈到如果不是怕愧,對已經山盟海誓的戀人雪伊梅,鬱煌言是對她發出過誓言的。難以磨滅的痕跡,早已引導他去詢問琚清婉,哪怕麵對冷言和恥辱。


    現在,以前的種種勇敢不複存在,新的戀人雪伊梅已經是他在對其他異性產生感情的天塹。


    雪伊梅也是個可憐的人,由於家庭成份問題,她就象進了賈府的林妹妹。在人前,從來沒有抬起過頭。對這樣的弱女子,先愛後棄,是沒有人味的事,鬱煌言做不出來。


    從兩人親吻的那一刻起,鬱煌言就鑽進了良心的囚籠。即使他再見到如花似玉,身家高貴的女子,始終沒敢動過歹意,大多時候都是耷拉著上眼皮。


    考慮了幾天,鬱煌言覺得,還是應該去見琚清婉。


    那歌曲和那本書,在傻傻的他腦際從沒清除掉,當時的他才十六歲!他有太多的話想問,有太多的疑問,盼得到答案。


    吃過午飯,工友們彌蒙打盹。鬱煌言請了會假,冒著毒毒的日頭向醫院趕去。


    天太熱,連狗都趴在樹蔭下伸著舌頭打盹。


    醫院裏靜悄悄的,空闊的走廊寥無一人。鬱煌言很容易就找到了琚清婉的病房。


    病房的屋頂,一個老吊扇呼呼噠噠慢慢的轉動著,房裏鋪了三張病床,其中的兩張很板正,顯然沒人睡過,隻有裏邊的病床上趟著人,除了蓋在胸脯上的白布單有節奏的起伏,人好像睡著了。


    鬱煌言躡手躡腳的貓近床前。


    果然是琚清婉。


    她睡熟啦,鼻翼在輕輕的翕動,嘴唇偶爾抽動一下,似乎在做著什麽夢。


    怕驚醒她,鬱煌言一動不動的癡癡的站在床前。以前微黃色的頭發已經有些枯槁,色澤不再那麽耀眼;皮膚雖然還是那樣白皙,眼瞼和額頭已經有了不少細密的皺紋。


    思維翻江倒海的攪動,喉頭狹窄的讓人喘不過氣。


    這是猝然分手後八年多來,鬱煌言第一次能這樣毫無顧忌,放肆的看著她。


    鬱煌言傻啦。


    象隻大色狼死盯別人,太過分!


    就在鬱煌言挪動著想退回走廊,琚清婉被驚動了。猛一哆嗦睜開了眼,看到往後退走的鬱煌言,連忙坐起來,笑著:傻子,自己呆站著幹什麽?你怎麽不喊醒我。


    這是七年多以後,琚清婉第一次笑著和他說話。


    鬱煌言兩眼直瞪瞪的,幾乎沒反應過來:這還是她嗎?印象裏,琚清婉早已是絕情無義,冷若冰霜的人。換言之:她是看不起自己的人!


    她嗔責著,像當年班主任的口氣說:傻樣!還不坐下。


    她的兩隻眼睛還是那麽迷人,隻是瞳仁的褐色,已經被歲月氧化的略有發黃。


    鬱煌言拉張板凳,乖乖的坐在她病床前。


    他多想問問她::《白鯨》那本書還有嗎?


    多少年的屈辱讓他張不開嘴。


    琚清婉倒是興奮的眼波瀲灩,連說帶笑的,不笑不說話:我就知道你會來?


    她嘰嘰咯咯說著,得的什麽病,何時住的院,畢業後如何回到清漣莊農村的家當社員,如今她已在縣裏的合作社工作。


    幾年的經曆電影片段樣顯示了一遍。


    說到這裏,她略頓頓,兩隻漂亮的眼在鬱煌言全身上下盤旋:別看這七年多沒和你說過一句話,你的事,我幾乎都知道。


    略頓,帶著試探的口氣,琚清婉猶猶豫豫的:你和咱班雪伊湄的事,我早已聽說了。她是個好人,命苦運不苦,虧待她,別人會看不起你的。


    鬱煌言點點頭:不會的,道德上不允許;我也不是那樣的人。


    她神色有些黯然:失去的也許就是最好的。失去的原因,也是無法說。就是說也說不清,人生就是命吧。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琚清婉輕喟著,無限傷感,吟誦的詩句明顯帶著苦澀。


    那一刻,她突然像從花枝摘下扔在烈日下的鮮花。


    再往下,琚清婉開始講,自己在可清漣莊掩映在夾竹桃花叢裏的家。那裏很美,隻是交通不便。


    悶悶坐了很久的鬱煌言突兀的問:你成績那麽好,怎麽沒去上大學?


    琚清婉沉思了一會:那時候上大學需要推薦,然後才是考試。他們能推薦我……


    匆匆一聚,傻傻的看、傻傻的聽、傻傻的麻木。


    鬱煌言沒談音樂,沒提《白鯨》,更是忘了問夢裏折磨他千百度,當年斷然分手的原因。


    那陣子,鬱煌言的腦袋,比幾千伏的變壓器裏噪音都大。琚清婉眼睛裏好像裝有激光發射器,看到她,鬱煌言的大腦立馬就短路,活脫脫一個大傻子。


    琚清婉倒是提出讓他幫忙借本書,說是在病床上沒事,想看《紅樓夢》。


    鬱煌言答應了她,頭腦轟轟作響,什麽都想不起來。耷拉著眼皮,無精打采的分了手。


    分手後鬱煌言很鬱悶:當年的腳步,為什麽戛然而止?


    我想說的怎麽一句都沒說!想問的,怎麽一點都沒問?


    到目前,他自以為金貴的初戀,還是純潔的連對方的手,碰都沒碰一下。


    珍貴的歲月,再也不會有了。


    人的兩隻腳,真的能踏入同一條河?


    鬱煌言鑽窟窿打洞借到了書,書名不叫《紅樓夢》,卻是珍版的《脂硯齋評石頭記》。這在當時是很難借到的,除非走後門。


    琚清婉想要的,他能不盡心嗎?


    書是讓李達平送去的。


    鬱煌言本來想自己送,思來想去,還是沒敢再去見琚清婉。


    他害怕控製不了自己,畢竟命運已經給她配置了雪伊湄。七年過去,自己已經不是青蔥少年了,兩隻腳永遠不能再踏進同一條河了。再說,琚清婉表示愛了嗎?說當年曾經愛過自己嗎?就是說了,窄窄的河溝裏,還能調回船頭?


    鬱煌言清楚:我不能再傻了!


    琚清婉沒談到以前。


    從頭至尾,沒涉及少女當年的情懷。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傳聞和想象,讓鬱煌言揮之不去!


    書是李達平兩個月後還來的。他說琚清婉已經出院好久了。


    把書交給他的時候,讓他代問鬱煌言好。


    這天,李達平還告訴鬱煌言一個秘密:琚清婉定婚啦,男的是所住醫院財務科的會計。


    原來琚清婉那天要求見麵,帶著試探的成份,她也有破鏡重圓的期盼。


    鬱煌言口不達心的唔唔應承著,魂早已又飛遠了。


    少年時的情愫,怎麽這樣折磨人?


    此後,也許是天意,也許是人的故意,鬱煌言和琚清婉的交集少之又少。除了夢中還會出現的:趕快上山吧勇士們”的旋律,隻有冷冷的幾條信息:


    一九七八年琚清婉結婚,婚期是她出院的半年後。


    一九七九年琚清婉生個女孩。


    沒想到,鬱煌言和琚清婉還會見麵,距醫院見麵已經過去十多年。


    那是鬱煌言所在的中學,舉行建校四十周年大慶之際。


    琚清婉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除了皮膚因為時間的功效,所做成的溝溝壑壑和鏽黃色外,身體還那樣苗條婀娜。


    最大的改變是她的表現、表情不再張揚。琚清婉話語很少,音速慢且音頻低。所作所為,都像一個極稱職的中年婦女。


    來之前,鬱煌言是下定決心,如果見麵,一定問她!


    問她當年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戛然而止!


    初見麵,鬱煌言和琚清婉點點頭,對視了一眼,算是打了招呼。然後是男生和女生,握手拍肩誇張的表現著親熱;女生和女生,尖叫後進行耳語。


    和所有的同學聚會沒什麽兩樣,起初的興奮後。鯰魚和鯰魚一夥,鮥魚和鮥魚一夥,不再分男女的在一起互詢著大致的經曆。有關心,更多的是好奇,還有人是在吹噓,為了滿足曾經同窗的虛榮。


    高潮發生在就餐的幾巡酒後,臉紅耳熱的話就不再那麽拘謹。回憶往事是必然程序,你當年給誰偷遞過紙條,他憨狗等羊蛋,在誰家的院門外凍了半夜,差點成了周扒皮。


    每一個秘密揭露出來,雖然當事者極力否認,引起的大笑還是一波接一波。當然酒就像水一樣大杯大杯的灌下去,情緒越來越高,言行也就越來越放肆。


    多年相思,同學聚會相見,心情激蕩的鬱煌言將會做出什麽事?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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