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明晨聳肩:還沒想好?煤礦瓦斯不想再幹啦,一想到班長他們,我心裏就不是味。說著話,耷拉下眼皮。


    和國內的大多數企業一樣,一些有權勢的人,早已把親友調動到了好單位。這不就是,自私是發展的動力的實踐嗎?


    幹部,年輕有文化的,或者上級特別欣賞的,上級單位準備重新分配。


    工人,五十歲後的內退。三十歲以上的結算清退,三十歲下的骨幹可以勞動派遣方式留用。華明晨就在三十歲以下,可留可不留的人群。


    孫燕從是上級談過話,明確留下來分配新職務的。對於華明晨的去留,孫燕從的建議具有一定分量。


    隻是那次事故後,人心散了,精神廢了,很多人寧願討飯,都不想再端起煤礦的飯碗。


    季成礦雖然是個活寶,畢竟已經退休,偌大的年齡,再要他下井,孫燕從於心不忍。


    華明晨是個絕好的技術骨幹,嘴雖然賤些,幹活那可是沒說的,放在哪個工作崗位都讓人放心,又是年富力強。少了這個部下,實在可惜!


    這就是孫燕從今天來的目的。


    聽懂孫燕從的意思後,華明晨仰臉幹了一大杯酒:這個煤礦工人。我實在太傷心了。是咱不怕,什麽苦也都能吃。就是沒想到上麵那麽絕情,翻臉掃地出門。昨天還是特別能戰鬥的勞動英雄,今天就成了爹不親娘不疼的沿街討飯的叫花子。


    錢就像內褲,你得有,但不必逢人就證明你有。幹事業,就像懷孕,得夠月,著急了就容易流產。你若成功了,放 屁都有道理,你若失敗了,再有道理都是放 屁。


    是的,我們煤礦是衰老了,那是誰的事?年產六十萬噸的煤礦,非得讓有水快流,年產一百二十萬、年產一百八十萬!過度的開采,就是個小年輕,也得逼成病懨懨的小老頭。


    國家不需要煤了?不可能吧!我覺著相當長一段時間,我們煤炭還得做主力軍。不然讓煤礦生產打個噴嚏看看,電力、化工、建材業還不得感冒?


    我就想不明白了,放著西部大塊的煤田不去開采,放著一個成熟的煤礦破產。技術工人流失,為什麽不讓東部國有煤礦向西部進行戰略轉移。


    這存心的是崽賣爺田不心疼,存心想培育一批私有階層的闊老板,把國家的資產讓給私人鯨吞吧!還說我們是國家的主人,是要把我們送給新貴族當奴隸吧!


    看著華明晨憤憤的發著牢騷,孫燕從沉默了。他隻是一個小小的基層幹部,工人上的中專學校。論思想、文章、實踐,自信不比任何一位公知差。但他畢竟是一個煤礦工人,理解的理解,不理解也得理解。雖然位卑未敢忘憂國,說出去的話又能傳多遠?他對這樣自毀長城,可以說是深惡痛絕。作為一個黨員、黨務工作者,他想歸想,又隻能當一個傳聲筒。


    是的,當時西部大開發,是發現不少煤炭儲量,但西煤東運,卻是難以解決的瓶頸。


    晚清,著名的軟骨頭李鴻章李二先生,手下的吸血蟲盛宣懷曾經的理論:造船不如租船,租船不如買船,至今是一些官僚買辦推崇的,


    東部煤礦之所以那麽快關閉封井,是因為洋煤炭的大開閘門的傾瀉而入,沒有保護的煤礦行業,咱們能禁受得住巨大的衝擊。


    東部的地層深處,那些沒有開采的煤炭資源,沒有人心疼。


    孫燕從乜呆了好一陣,抬起頭來,炯炯逼視著華明晨:別說那些沒用的。下雪就要穿棉襖,天晴就得戴草帽。油鹽醬醋米柴穿住,開門七件事,是最大的道理。生存權就是人權,不能生存下去,給你任何自由,還不是毛將焉俯說句痛快話吧,你是否願意跟我去西部闖天下?


    華明晨臉紅脖子粗的, 嗷嘮一聲:跟你,我怎麽不願意,生死弟兄們嗎?為了林班他們,我也不打梗的跟你走。隻是,和礦上的合同,我不續簽。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憑著著百十斤,哪裏弄不到碗飯吃。我不想再受那幫溜須拍馬,拉幫結派的小人的窩囊氣。


    華明晨這是話裏有話,是在為孫燕從打不平。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桃園結義兄弟文化開始在社會上流行。誰要是酒喝紅臉,不能拍著人的肩膀,老大老二狂喊幾聲,就不是個胳膊上能跑馬的漢子。煤礦也是這樣,消滅多年的封建文化,死灰複燃。孫燕從所在的國有大礦,就被幾個把兄弟幫把持。這些人,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腰裏綁著個扁擔,行走嫌路窄。


    孫燕從屬於老實人的行列,一直處於邊緣化的人物。


    聽到華明晨的不平之氣,孫燕從隻有笑笑。這些年多少共產黨人拋頭顱灑熱血,建立的朗朗乾坤,有些沉渣泛起,孫燕從心裏是一萬個不舒服。但現實就是現實,人不能頭撞到南牆不知回頭?那樣也太強牛了吧!


    比如前一時期出的透水事故,是天災?是人禍?孫燕從認為人禍的成分大一些。要不是一些政策的誤導,領導的不作為,為了金錢出賣資料,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林彥俊們工亡的事故,是完全可以預防的。隻是金錢黑人心,自私秀山林!不是自己之輩能管了的事,隻能自掃門前雪吧!


    掙錢的時候別矯情,花錢的時候別磨嘰,能用汗水解決的問題就別用淚水。不賺錢怎麽養家糊口,不努力如何贏得幸福。別總想著大雨來了有人給你撐傘,人到一定年齡,你就是那把傘,要為自己遮擋八方風雨。


    孫燕從這人別看是蘇中地區的人,他很有點彭州齊魯大漢的豪爽和大氣。他沒有回答華明晨的問題,一連飲了幾大杯,臉色越發的沉鬱下來:和礦上的合同,簽不簽隨你。隻是,我一旦選定目標,你不能打趔趄。那樣,大老板(不知何時,礦長被工人稱為大老板)也不願意你。咱哥們活一天都是賺的,就是丟不起這個人。為了曾經的掘進二區,林班、權健有,我們的活出個人樣來。說到這裏,眼眶裏的淚水已經滴滴噠噠的流了下來。


    孫燕從想找的第二個人是季成礦。老季事故後,到底年紀大了,一度身體不好,精神處於崩潰的狀態。人瘦得走路都打晃,一陣小風吹來,人都像枯葉樣飄蕩。看樣現在狀況不錯,再次出山,到可能去的地方當個顧問,還是綽綽有餘。


    聽完來意,老季嗟歎一聲:謝謝孫書記還記得我,隻是我感覺時日不多了。每天我一閉上眼睛,就看見林班笑嘻嘻嘻 的來找我玩,我也很想念他們啊……孫書記,咱們掘進二區的名頭,不論走到哪裏都不能丟,那是多少人血汗鑄就的?我是不行了,不服老隻能嘴上說說。就像一個建造多年的樓房,上下水、電路,哪裏沒有問題?


    想到這裏,孫燕從就不好再勉強他。


    離開小酒館,走了好遠,季成礦都是耷拉著頭,想著不能再幫生死弟兄們的忙,他慚愧著呢。


    孫燕從和華明晨走了好遠,還是聽到遠遠的傳來季成礦沉悶的歎息。


    孫燕從對華明晨歎氣說:這個老季,重情重義著呢。


    華明晨直點頭,自從事故死裏逃生,兩人再沒抬過杠,心裏親近的很。


    半年後,在山西承包的煤礦。孫燕從聽到了老季的死訊,他死於心肌梗塞。路遙地遠,實在無法趕回來送行。深夜裏,帶著幾個掘進二區的老人。在朝著東方的路口,孫燕從跪在地上響響的磕了幾個頭,和遠去的掘進二區再次告別。


    那晚大家流了淚,酒都喝大了,折騰的第二天大家眼睛都布滿血絲。


    那是和曾經的榮譽,曾經的輝煌再次告別吧!


    在小酒店和華明晨和季成礦分手以後,孫燕從找的第三個人是李樹來。


    李樹來已經和礦上清算小組,簽訂了長期用工合同。這樣的科班出身,煤礦工人子弟,長期在礦區生活的新一代,有經曆過生與死考驗的人,哪裏去找?


    李樹來沒打梗就答應下來:我的命是林班換的!孫書記去哪我去哪。


    事故的陰影沒能遮掩年輕人的天空,隻是他對自己曾經合作過的單位,從骨子裏都是信任。不是嗎?林班、權健有本來有生存的希望,他們義無反顧的選擇了救工友的不歸路。


    李樹來試探著問什麽去地方?什麽時候走?他想在走之前,再去看看吳小怎,去安慰下蔣薇薇。


    上陣父子兵,打仗親兄弟。


    孫燕從心裏有了底,向領導提出:不拾別人的牙慧,不吃別人嚼過的饃。掘進二區的旗幟不能在他手裏倒下,他要為了逝去英靈,重振掘進二區的虎威。


    關破的礦井太多,雖然經過精挑細選,可以安排的崗位,仍然是僧多粥少、


    孫燕從領著一班人去獨闖天下,去小煤礦包產,幹勞務。正好減輕了領導安排工人的負擔,很快得到了批準、


    萬事開頭難,何況長期處於閉鎖環境,隻是完成指令性任務的孫燕從。


    一句話走市場,話好說事難做。兩眼一抹黑的孫燕從。離開彭州到了山西以後,就有了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的感覺。


    眼見得出來一個多月,所帶的錢已經花費的差不多。沒有資金扶持,他擁有的隻是一支,由著名的國有煤礦主力一線區隊殘部,組建的勞務承包隊伍。合適的市場,他還是沒有找到,那將意味著雖然具有技能和力氣,卻找不到飯碗。


    孫燕從心裏的焦躁、懊惱,讓他短短的半個月內,還不到三十歲的人,花白了雙鬢。


    這天,孫燕從坐在公共汽車上,沿著太行山和燕山山脈交接的地方行走。他鬱悶的觀察著車窗掠過的塞外風景,心裏愁腸百結,最大的心病是害怕對不起,那幫老弟兄,辜負了他們的信任。


    這裏的山多是裸露的部分多,參差的生些樹叢灌木,因為小草稀缺的原因了無生意。


    山的確高,潔白的雲彩環繞在山半腰。


    山的確險,山岩突兀,山崖壁立,偶爾看到的羊腸小道,纏綿蜿蜒的模模糊糊。令人驚心的是剔陡豎崖的山澗溝,雖然沒有激流洶湧,倒是遴懸崚嶒的巨大石塊,和數不清的浮漂碎石,組成偉岸的石頭河流畫麵。


    上世紀九十年代末所謂的國道,隻是沿著山腳澗溝走勢修建的石子路。兩輛卡車交匯都得小心翼翼,盡量在山壁鑿寬一點的部位進行。不然大家都可能,墜入流水不多,碎石如雲的深山溝。


    汽車駛過,尾部托起長而巨大的灰塵掃帚,四周荒涼而又淒惻。


    趔趄前行


    當車又駛過一個山峪,沉沉欲睡的孫燕從,無意中抬起朦朧的眼睛一望:怪石林立的山澗溝裏,竟然在山澗溝上沿有個黑乎乎的煤礦。


    煤礦看起來規模不大,見不到卷揚機的影子,隻有礦車甲殼蟲似的進出。采出來的煤閃爍著亮光。堆成了小山,矸石則倒進了山澗溝,弄得山澗溝黑乎乎的一片。一條細看才能分辨出的運煤路,曲曲折折的連接著國道。


    是時,正是有水快流,小煤礦自由發展的時期。


    所謂的自由,並不屬於平常人,都是有頭有臉,或者是地方地痞、虎霸,才能獲得開采權。開礦的手續簡便,價格低的讓人咂舌,開采成本僅僅是低廉的勞動力代價。


    這樣的煤礦造就了成群結隊的億萬富翁,也是一部用人肉換煤炭的原始開采。


    無知的開采,資源沒有理由的揮霍浪費。在鋸沫和其他榨油下腳料混雜的菌床上,一朵朵蘑菇迅速生成。於是中國在世界上有了獨一無二的富人階層:煤老板!


    孫燕從心裏一動,招呼公關汽車停下,早就背著行囊跳下車來。他這是帶著有棗無棗打一杆的心理,可不是摸著石頭過河,那可是曾經成為理論的上層建築。


    暮雲四卷,薄霧繚繞。今晚就趕到深山裏的煤礦,顯然不是明智之舉。天黑之前能否到礦,看山跑死馬的知識孫燕從還是有的。再說,黑天半夜的的,能見到紙張權柄的人嗎?黑夜裏又怎麽下山?


    孫燕從猶豫著,撒目四望,隻見國道邊,山腳的小河沿,人為的用山石伸向河床壘出個小平台。平台上,建有三間小屋,小屋的門都打開著。細細望去,屋簷懸掛著順華客棧的字樣。


    孫燕從大喜,長出一口氣:今天晚上吃住的地方都有了,不用在露天地裏過夜了!


    外邊因夕陽還銜著西山頭,雲朵飄過,明明滅滅的。順華客棧,可能是懼怕高價的電費,兩間耳房裏一片黑暗。大敞著門的中間大屋,昏黃的電燈,也讓孫燕從很不適應。


    就在孫燕從發呆迷瞪,不知先邁哪隻腳進屋的時候。一陣銀鈴樣的聲音從屋裏深處,估計是後麵的夥房傳出來:你可是要吃飯?住店?


    聲音脆生生的,聽到就讓人心底熨帖,不由的產生親切感。


    見到孫燕從點頭,屋裏旋風樣奔出個妙齡女子,嘻嘻的笑著,忙著上前接孫燕從的包裹。


    孫燕從一怔,女子的熱情讓他一時不適應,身體不由得往後閃躲。


    女子咯咯笑了,見到孫燕從的窘狀,由不得笑彎了腰:你怕的啥子呦?我一個女娃娃都不怕,倒把大個子的男子漢嚇慫了。


    說著,不由孫燕從當家,姑娘就提著包裹走進西邊的側室。


    打開燈,眼睛慢慢適應後,孫燕從發現屋裏擺著七八張床榻,是那種可以床頭。床身可以調節的那種。床頭櫃、暖水瓶、臉盆一應俱全,打掃的甚為幹淨。


    雖然麵臨著塵土飛揚的國道,用手摸摸床頭,倒是沒有一點灰星。這些天來,孫燕從住的廉價旅店,真還沒一家有這兒幹淨。


    看到孫燕從滿意的笑,姑娘的笑容更加燦爛:放心哩,我是人走,床擦。窮鄉敝壤的,客人本來就稀少,俺不敢大意著呢!條件不好沒辦法,齷齪肮髒,俺自己就看不上眼哩。


    看到孫燕從,對著自己笑絲笑絲的姑娘心裏不由的有些緊張,慌忙,女子忙說:俺們家是正經生意人,歪門邪道的事不辦的。


    她的話外話是想說,過去有的住客想打我的歪主意,都被我用鐵鍁給打出去了。心裏琢磨:這些,暫時是不能說的,才見麵哩,幾分鍾就把什麽都告訴對方,還不得讓他看不起,覺著我是個狂嘴撩舌的傻丫頭?


    不過,該說的話還得說:我家的店主要是來往的運煤卡車司機,在這吃飯,喝水、歇腿,流水樣的客哩。回頭客多,風流愛玩的自己大多加把油,到前邊的大鎮上休息。那裏好吃的多,又都能提供全套服務……


    說到這裏,姑娘神色有些黯然:這裏雖然掙不到大錢,馬馬虎虎的過唄。比俺那深山窩子裏的老家,土裏刨食還是好些。


    吔……我還沒問,你打算住多長時間?


    看著這個心直口快,清亮的山溪流水樣的姑娘,孫燕從心裏浮起想和她開個玩笑: 你想讓我住多久?


    姑娘臉霎時紅暈起來,雖然她對麵前這個白淨清秀麵善,身材和白蠟杆樣標致的年輕人,見麵就有說不出的好感。可這樣的玩笑,也是讓她心裏一震,現在的年輕人給個好臉,就豔陽天!這樣的玩笑,開不得呢。誰知他話語試探、挑逗後,藏得什麽心?


    孫燕從什麽樣的人,知顏變色,七竅玲瓏!見到姑娘慍怒的神態,哈哈一笑:想多了吧?我一個幹煤礦的工人,能幹什麽呢?有那個賊心也沒有那個賊膽!就算是有那個賊膽也沒有那個賊錢呀?我在這裏,前不靠村後不靠店,隻要一天不走,就住在這一天。事情不順利,我住個一兩天;事情辦得順乎,住個十天八天的也有可能,如果和這地方有緣,我也許就不走了。


    孫燕從何姑娘之間後來發生了什麽?


    要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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