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振山武功好,槍法也不錯,在江湖遊走很有些好名聲。


    現在他,已經是淩昊義遊擊隊打仗離不開的虎將。隻要槍聲一響,整個人活活像打了雞血,嗷嗷叫的往前衝。仗打到達到白熱化,他的習慣動作,上衣一甩光著膀子拚命。


    他身壯力不虧,加上從小練就的好武藝,絕招層出,對手防不勝防。死在他腳下的日本人老了鼻子啦。可以說日本人最恨他熊振山,然後才是淩昊義。他的人頭賞金,已經遠遠超過當家的。這在江湖中,可是難得的榮譽。


    熊振山,他見識廣、身手好、辦事利索,深受淩昊義的器重。兩個月前,淩昊義為了攏住隊伍,也是體現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江湖規矩,用江湖大義來管理隊伍。


    淩昊義和今天來吃喝的幾個夥計磕了頭搉了鞋底,沒論年齡,熊振山成了把兄弟老二。


    當然,老大是淩昊義,別看僅僅一個稱呼,那學問大了去。要不然憑關雲長的本領,劉玄德憑什麽當皇帝?


    熊振山幾杯酒下肚,臉紅了起來,鞋也不脫,腿一抬蹲在了板凳上。


    幾年的闖蕩江湖生活,生活,使他養成了不拘小節的習慣。


    熊振山清清嗓子:我說老大啊,老古說的對。現在老八的勢力越來越大大,這次咱們到城裏搞槍不就是他們幫的忙?老古說日本人要來,我估摸十有八九會來。


    熊振山話還沒落音,幾個把兄弟就爭論起來,這就是搉鞋底的好處,不是把兄弟哪有你謀劃隊伍行動的機會?嘿,即使你是個諸葛亮,有奇門遁甲之術,也得打更的敲鑼,一邊轉轉去。


    把兄弟真沒把自己當成外人,紅頭漲臉的爭論起來。有的說,應該小心,別讓日本人偷襲了。有的說,鬼子不會不來,但不能這麽快。


    還有幾個氣盛的:咱百十個人,打鬼子從來沒吃過虧,又有薑圩這易守難攻的好地方,鬼子來了,正好給他點顏色看看,揚揚咱的名,樹樹咱們的萬。


    淩昊義看兩磁壇酒下肚,幾個夥計的舌頭綁根棍,便清了清嗓子,用筷子在桌子上敲敲:各位聽我說。


    屋子裏靜了下來。老古說的不無道理。他還說近日他的隊伍向北去了,這裏隻剩咱們一支孤軍,孤掌難鳴啊,是應該小心點。今天晚上,二小隊全部調往村東巡夜。其他方向,也要各加派四個遊動哨。小心沒大錯,今夜大家夥睡個好覺,明個天一亮就轉移。反正河邊蘆葦已經丈把高,湖地也起了青紗帳,山旁也是草木蔥蘢,就是日本人來了。先撂倒他們幾個。咱們衝出村子,還不是龍歸大海!


    他又敲了敲桌子:還有件事想給大家說說,這一時期,老古來來往往不少次,他想收編我們。跟老八好是好,可我琢磨,一來國軍的馬司令司令對我有知遇之恩,他雖不問咱的事也沒發過什麽餉,他不仁咱不能不義,我想和他打過招呼再。二來老八的紀律嚴,咱隨便慣了,受不了限製。三來琢磨隻要咱狠狠的打鬼子,老八和老蔣都得把咱當英雄。這事到這為止,大家私下不要再議啦。


    私下裏,淩昊義最怕的是,到了八路裏邊,受約束,不能抽大煙。


    小牛兒晚年議論淩昊義:從某些方麵來說,抽大煙耽誤了他!


    熊振山的嘴努了努想說,見淩昊義擺手,頭就耷拉下去。


    淩昊義剛想說散場,院門口傳來一陣喧嘩。


    一個老頭帶哭腔:讓我進去見見龍隊長。


    哨兵厲聲說:不行,夜深了!


    淩昊義撒拉著鞋走出堂屋:啊哦,劉大叔嗎,您老有什麽事?


    劉大叔見狀急急走了進來,到龍誌安麵前雙膝一屈跪下了,眼淚鼻涕河水樣的流了下來:您給我做主啊,我閨女秀琴今個晚上讓您隊伍上的立文糟蹋啦!


    淩昊義一愣,兩道刀眉陡然立起。他忙將老人挽進屋裏,扶到凳子上坐好。


    淩昊義手指攥的吱吱響,兩眼冒著凶光,臉色由黑變青,由青扁你紫,冷冷的瞅著立文的小隊長:立文他哪去了……


    小隊長心虛:天剛黑他就出去了,這會……


    淩昊義厲喝:給我找來……


    立文被押進屋來時,淩昊義坐在八仙桌的正麵,其他幾個人金剛樣的立在他的身後。


    立文身上潮濕濕的,胳膊上、膝蓋上都沾著稀泥。


    淩昊義冷冷的問:摸魚去了?


    立文那漂亮的大分頭亂糟糟的,臉白的嚇人。他看到坐在後牆根擦眼淚的劉大叔,明白了什麽事,垂下頭沒吭聲。


    他從腰裏摸出把匕首,當啷一聲扔在立文的腳下:你沒有姐妹?你沒有父母?我進這村前怎麽給你們講的:誰得罪了老百姓,眼犯法剜眼,手犯法剁手。今天你那玩意犯法要麽割去,要麽你去死!


    立文嘴動了動,沒說什麽,眼環視了一下屋裏的人,緩緩的跪了下來,衝劉大叔磕了個頭,拾起匕首就往脖子上抹去!


    隊長,不怪他,我自願的!


    隨著一個女孩子的慘嚎,秀琴撲了進來。她披頭散發,滾得一身都是泥。


    她抽抽答答的說清了原委。晚上回去的太晚,爹看她滾得一身泥,一審二問的,怕挨打,說成是立文強……實際上是自願的。聽說要處死立文,她寧願替他去死……


    屋裏的人一下愣住了,看著地下的這一對俊男秀女不知說什麽。


    淩昊義清了清嗓子,想問劉大叔怎麽辦。一抬頭才發覺劉大叔不知什麽時候走了。


    熊振山湊了上去:隊長,立文有文化,你不是一直想重用他嗎,今天是不是先把他關禁閉,明天再說怎麽處罰他?


    夜深了,村子裏靜了下來。芳芳娘屋裏的燈也暗了。


    小牛兒也想去睡,可芳芳娘屋裏的軟聲細語直往他耳朵裏灌。


    芳芳娘說:立文和秀琴少男少女的,出這樣的事不怪。


    淩昊義略有點喑啞的說:怪是不怪,隻是怕壞了我的名聲。


    你呀,隻許當官的放火,不許老百姓點燈……


    芳芳娘嬌嗔的說完,兩人都吃吃笑了起來。


    ……我說真的,你確實該轉移了,外邊不知你駐薑圩的不多。


    芳芳媽細聲慢雨的說。這一片孩子們都稱呼娘,就是芳芳家和別人不一樣。不過,喊媽是在家裏的事,在外邊鄉親們任然按照老習慣,稱她為:芳芳娘!


    淩昊義低沉的說:我就是舍不得離開你。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看你……


    小牛兒搖了搖頭,抓了件衣服蒙住了頭。


    “勤務兵,勤務兵,倒尿打水帶點燈”。


    無論昨天睡得多晚。天一明小牛兒準得醒。這是他幹了半年勤務兵練出來的。


    昨兒個隊長睡得晚,今個也起不早,可小牛兒不想再睡。


    雖說已經是陽曆五月的天,不老河邊濕氣重,霧氣漫天,一大早還有寒意。他穿上衣服,想去練練熊四師伯,教給他的一些殺手招數。自從到了遊擊隊,熊振山自然成了他的師父。至於燕青錘那樣的套路,隻是為了練練手眼身法步,時間寬裕了,才用來活絡身子的。


    門才推開,村東頭“啪啪”兩聲槍響傳了過來。


    緊接著,村東像過年放炮似的,槍聲響成一片。


    淩昊義也沒顧得上穿好衣服,光著上身,手提著褲腰,就一個箭步躥了出來。


    他站在院裏側耳聽了聽,把盒子槍往腰上一別,手略按按牆,從那裏就上了屋頂,手搭涼棚望了起來。


    村東的槍聲越響越烈。三八大蓋的嘎咕嘎咕的聲音特別刺耳,歪把子機槍不分點的響著,中間還雜著吭吭的擲彈筒炮彈的爆炸聲。


    淩昊義跳下房來,順手接過芳芳娘遞過來的上衣,看也不看聚到院子裏的人,臉色陰沉的轉了兩圈,陰沉的麵對著他的小隊長們:情況不好,除東麵明顯有日本人外,南北西三麵都有日本人的膏藥旗,看樣子是叫圍住了。


    他掃了部下一眼:大家成天海吹牛皮,有沒有種就看今天啦。一小隊作為預備隊,二小隊莊東邊,三小隊莊南邊,四小隊莊西,五小隊莊南。另外三、四、五小隊各抽一個班配給一小隊。誰放進日本人,誰提頭來見我。我的位置在莊東,有事隨時報告!


    小牛兒這個勤務兵是亦兵亦民的角兒,連條槍也沒有。看龍誌安向莊東去,剛想跟上,龍誌安揮手將他留下來。


    其他三麵不時響一兩聲槍,莊東的槍聲壓根就沒斷,象漲潮似的一陣緊過一陣,有幾顆子彈噗噗的射進門口的大柳樹上。


    清早起來,芳芳隻在那發呆,連每天起床後第一件大事洗臉也忘了。


    芳芳娘則格外平靜。她下穿黑綢褲子,上穿白綢的單褂,白白淨淨的臉上波瀾不驚。


    約莫剛過前晌,莊東的槍聲緩了下來,時不時的有一兩聲零碎的槍響攪著寂靜。


    淩昊義滿身塵土的闖進屋,咕咚咕咚喝了一氣涼茶,把碗往桌上一扔,他手下的五個小隊長就到了。他揮手示意大家坐下,清了下嗓子:日本人好大一會沒進攻了!不攻又不撤可不是好事,諸位要準備打血仗。要給弟兄們講清,遠用槍打,近用手榴彈,到跟前用刺刀,抱在一起用牙!決不能放日本人過來,找到機會就好辦了!日本鬼子再能,百密也有一疏!


    熊振山到什麽時候都不含糊,腦袋掖在褲腰帶上的人:隊長!你放心,我熊振山今天豁出去了,咱弟兄們死也得留個好名聲。


    幾位漢子都拍胸打掌的發著誓:在哪裏守,哪裏就是自己的墳地。


    孤軍一支,強敵有備而來。感覺到形勢太危險,淩昊義冷颼颼的綠油油的眼珠蒙上一層霧水。他一揮手讓小牛兒提來一壇酒,讓芳芳提來一隻大公雞。他把酒往銅盆裏一倒,將匕首往雞脖子上一勒,雞血滑滑流進盆裏的酒中。


    淩昊義虔誠的雙手把銅盆舉過頭頂走到當院,衝著西南跪下:皇天有眼,我龍誌安一介小民,惡沒少作,罪沒少犯,恨就恨報國無門。今日為打日本人死 ,做鬼也英雄。願在戰場死,絕不跪下生。


    說完,淩昊義帶頭咕咚咕咚飲下一大口血酒,將血酒盆交給了別人。


    幾個小隊長眼都紅了,像淩昊義一樣一個個噗通跪倒,嘴角掛著紅紅的血酒。高喉嚨大嗓子的賭咒發誓:隊長,放心,咱的隊員都是中國人的種。


    小隊長們走了以後,淩昊義把小牛兒拉到身邊,右手摩挲了他的頭一下:孩子,你跟我半年,吃了不少苦,從沒得過好氣。這次惡戰不會有好結果的。你還是個孩子,夾在老百姓裏逃命去吧。


    你爹是個有種的人,你也不賴!這兩塊銀元是我送你的香念頭。要是我死了,你別忘了我是打日本人死的,每年在我墳上添把土,也替我照看下芳芳娘兒倆!


    小牛兒一下跪在他跟前,泣不成聲:大叔,我不離開你,你好!你臉狠心好!做鬼我也跟著你打日本人!


    淩昊義嗓子有些啞:孩子,你還小,你爹隻留下你這根苗,不要跟我去玩命,留下黃石中的血脈,也算我和你爹神交一場。以後,你能見到老古,對他說,龍誌安後悔沒聽他的話。


    芳芳哇啦一聲哭:叔……


    淩昊義將芳芳攬到懷裏:別喊叔,喊爸爸!我真的是你親爸爸!以後讓牛子哥照顧你吧!。


    淩昊義說完,扭過頭來又對芳芳媽澀澀的一笑。


    晌午,小牛兒到莊東送飯,才知淩昊義為什麽說那麽多的話。打麥場活像犁過的莊稼地一樣,橫著不少穿黃皮的日本人。二小隊這邊隻剩十五六個人還個個帶傷。熊大伯的一小隊早拉了上來,正忙著加固工事。順槍眼向對麵望去,煙霧彌漫的土堰後飄著好幾麵太陽旗,數不清的鋼盔在閃光。


    事情絕不像淩昊義早上,向大家說得那麽樂觀,那是他為了穩固軍心。


    莊子被圍的鐵桶一般,水泄不通,大白天別說是個人,就算是個小飛蟲,也逃不出日本人的射擊。


    遊擊隊的人在緊張中吃了一場飯,都是在工事裏吃的。


    雖說試著向其他三麵衝了衝,搞清了有不少日本兵在堵著,這莊東的日本兵畢竟沒再進攻。


    太陽移到村南時,連樹上的喜鵲都又回了窩,不光隊員,連龍誌安也產生了幻想:日本人害怕,不敢攻了。再說過兩個時辰天一黑,就好說了,黑夜從來都是遊擊隊的天下。


    淩昊義閉目想了會什麽,便聽到莊東點著了火藥庫似的,槍炮聲不分點的響了起來。


    淩昊義一步躥到院子裏,側耳聽聽,日本人似乎又添了幾挺機槍,且隨著槍炮聲,莊東順風飄來一團團的黃煙,煙味香的膩人,沾著點就眼淚鼻涕直流,咳嗽不停。


    有人喊:不好,日本人放毒氣了!


    淩昊義用褂子沾沾水捂住鼻子嘴,正想往莊東跑,一個血頭血臉的人闖了進來。


    他是立文:隊長,鬼子毒氣一放,弟兄們蹲不住了,剛一挪窩叫機槍掃到不少。日本人進莊了,突圍吧!


    仗一打起來,立文就喊著叫著著上前線,說是戴罪立功,寧願戰死。


    淩昊義細聽聽,莊東的槍聲明顯弱了下來,隻時不時的爆出一兩聲冷槍,那可能是熊振山帶人逐屋抵抗!


    日本人哇呀呀的喊叫越來越近,形勢火急。


    淩昊義手一擺,不愧為一時之梟雄,泰山崩於前而眼不瞬。


    他眼珠一轉,衝立文:傳令往北衝,過了壕溝上了山就有活路!他轉身剛要出門,小牛兒拉住他的衣角:隊長,我也跟你走!


    你他娘的不聽話,我斃了你,快逃命去吧!


    淩昊義一腳踢倒小牛兒,吼完向芳芳媽歉意的點點頭。


    芳芳媽木然的站在那裏,直到淩昊義跑的不見了影,她才想起招招手……


    如同河堤決了口子樣,淩昊義帶領幾十個人在日本人雨點般的狙擊槍聲中,豹子樣順利的衝進了北山溝。正當淩昊義們想長出一口氣時,一發信號彈衝天而起,溝兩頭各有幾挺機槍叫了起來,溝兩沿又有成片的手榴彈雨點樣落下來。


    不到一頓飯的功夫,淩昊義領的幾十個人,全都躺在了溝底,一兩個沒斷氣的也叫日本人補了槍。


    淩昊義身子被打得象篩子眼,手裏兀自舉著盒子槍,那對虎眼豹睛死死的盯著天空。


    後來薑圩子的老人們說:北山溝裏的石頭原先是青色的,龍誌安他們死後,石頭變成紅色的了。夏天發山洪,溝裏淌出的水都帶血色。


    日本人在太陽剛偏西時,就端著刺刀開始了大搜捕。把村裏能喘口氣的人都趕到了莊東的打麥場上。


    血頭血臉的熊振山昏昏迷迷的被吊在大柳樹上。立文和幾個被俘的隊員被綁在距熊振山十幾米的地方。


    一個戴白手套扶著軍刀的日本軍官惡狠狠地掃了一眼場上的村民,扯著嗓子驢喊馬叫起來。翻譯官說的話,老年人至今還記得:皇軍對敢於抵抗的人格殺無論。這些遊擊隊就是反抗皇軍的下場!


    小牛兒和二蘭子能逃過這個劫難嗎?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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