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為宋旎歡把頭發擦幹,收拾了布巾剛準備退下,一抬眼,卻看見宋旎歡在燭光下盯著妝台上的珊瑚耳璫出神。


    剛洗完澡的女子烏發雪膚,眉目如畫,鬆散的衣襟下曲線曼妙。


    婢女沒敢多看。


    “這不是丟了麽,你將它找回來了?”宋旎歡拿著耳璫問道。


    “應該是旁人找回來的。奴婢不知。”


    宋旎歡若有所思點點頭。


    婢女繼續幫她擦頭發,謝雲霽悄無聲息的過來,接過婢女手中的布巾。


    過了片刻,宋旎歡才察覺到不對,回頭發現幫她擦頭發的不知何時變成了謝雲霽,婢女沒了蹤影。


    見她發現了,他眉眼柔和,唇角噙著淡淡的笑意。


    “這麽晚了,郎君怎麽還過來內院?”


    “來看看你。”他淡淡道。


    白日裏知她將耳墜丟在了檀院門口,就一直心緒難平。


    即使告訴自己了很多遍這是必經的過程,等奪回她的心就好了,忍得一時之氣方能長久。


    但他終究是高估了自己,胸臆中翻湧著莫名的戾氣,在床榻上翻來覆去輾轉反側,腦海中都是她與謝檀肌膚相親的場景。


    這種場景,在多年前第一次見宋旎歡的時候就總在他夢中出現。


    那些夢或旖旎,或靡亂狂悖,隻到最後,謝檀的臉變成了他自己的。


    那時宋旎歡家道還未中落,而謝檀是家中不受寵的庶子,在他的暗示下,家中仆人都輕視於謝檀,謝檀甚至一日三餐都吃不飽。


    誰讓那個女人奪得了父親原本對母親的寵愛?


    誰讓那個女人又生下了謝檀!


    謝雲霽還記得母親臨終前眼中的不甘和恨意,她囑咐他,不能讓那對母子好過。


    他的母親是如珍珠月華般高貴淡然的女子,本是天上的皎月,水裏的月華,為夫君為謝氏鞠躬盡瘁,到頭來卻被磋磨的和內宅中的那些婦人一樣,嫉妒、不甘、悔恨,落得吞金而死的下場。


    沒有人知道母親的離去帶給他多大的痛苦,痛苦的同時是夢被打碎。


    這麽美好的人,為什麽要去打碎。


    好在那女人生下謝檀後沒兩年就撒手人寰。


    對付一個小婦之子,他還是誌在必得。


    隻,無論他怎麽磋磨謝檀,謝檀並不痛苦,明明什麽都沒有,卻好像擁有很多。


    原來是因為他有一個心上人。


    這個心上人就是宋旎歡。


    既然如此,那就將她奪過來。


    後來宋旎歡被抄家,流落歡場,他都眼睜睜看著,看著謝檀無能為力,看著她一點點沉淪。


    就等她快要墜入深淵時,他再去拉她一把。


    她該多麽感動?


    然而她隻是感激。


    回憶起當年的場景,她與謝檀在山坡上彼此依偎,兩個人眼中情意流動,臉上都有滿足的笑意。


    謝雲霽又感覺心上的灼痛感愈盛,那些睡不著的夜裏的折磨都卷土重來了……


    他猛的抱住了宋旎歡,將她按在自己肩頭,眼中是明顯的痛意。


    她好像是被嚇到了,渾身一僵,卻不敢反抗,任他抱著。


    “旎歡,旎歡……”他輕撫她的臉頰,歎息。


    “怎麽了?”她不解道。


    世人都道他是穎悟絕倫的狀元郎、光風霽月芝蘭玉樹的世家大公子,貴女們心中高高在上的皎白月光。


    卻不知這些光芒之下,他起卑劣之心,行陰謀之事。


    他本可以將她強娶,納為妾室,不必這樣步步為營,耐心算計。但他想要的向來不止是簡單的奪取。


    他要的是她心甘情願舍棄謝檀,讓其也嚐一嚐被背棄的滋味。


    但為什麽他許她正妻之位,將她公之於眾,她還是不願交出自己的心!?


    “你怎麽了?”宋旎歡又問,身子默默在他懷中掙紮。


    她知道他是她的未婚夫君,又有功名在身,夜晚來內院找她,也無人會置喙。


    她轉念一想,脫口而出:“郎君正在孝期,別這樣。”


    多少勳貴人家的公子都是在孝期做了醜事,而謝雲霽少年得誌,現又在禦前行走,定是會顧忌這一點的。


    謝雲霽察覺到她的抵觸和狡黠,好看的眼眸中幽深一片寒意。


    她能巴巴地去找謝檀,卻不讓他動她!?


    他鬆開她,神色如常伸手入懷掏出一樣東西,“這是白日裏看到的一對耳璫,很是襯你,就忍不到明天再來送給你了。”


    他將耳璫放在她手心,而後將她的手掌合攏。


    “……多謝郎君。”她鬆了口氣,“很晚了,郎君回去歇息吧。”


    她想將手抽回,但謝雲霽不許,他的手包著她的拳,緊緊的。


    半晌,他鬆開了手,燦然一笑如瓊花玉樹,“我走了,旎歡早些歇息。”


    待謝雲霽走後,宋旎歡覺得渾身不得勁。


    他這是怎麽了?這樣反常。


    再看他帶來的那一對耳璫,宛如明月般泛著淡淡的月華,是上好的鮫珠,很是精巧。


    翌日才發現原先的那一對珊瑚耳璫不見了。


    *


    謝氏根基就在雲京,無須像異地官員回鄉丁憂那樣徹底遠離官場居於家中,考慮到孝期未過,翰林院並未安排太重的公務給謝雲霽。


    乍暖還寒時候,柳樹抽了新芽。


    謝雲霽一路向謝老爺和夫人的上房走去,景致愈發的雅致。


    上房中很是熱鬧,原來是布樁的掌櫃帶了新進的布料讓魏夫人挑選。


    謝老爺在院中小酌,看著年輕婦人在精美衣料的堆砌下麵若桃李,又想到她昨夜婉轉承歡的模樣,很是受用。


    桌案上堆滿了各種輕薄的衣裳料子,有上好的江南絲綢和蜀錦,甚至還有南海鮫綃。


    大戶人家都是要提前選好下一季的衣料。


    由於孝期未過,顏色都是些極清淡的。


    魏夫人見謝雲霽過來,很是高興,“快過來,看看有沒有喜歡的?方才我看到一匹布料特別襯你。”


    “他還在孝期,要穿的清淡些。”謝老爺囑咐道,但又覺得白說,這個兒子向來也不喜鮮嫩的豔色,一直都穿的很素。


    謝雲霽走過去,任她拿手中的衣料在他身上比來比去。


    他生的俊美,身量高大清雋,像是行走的衣服架子。連布樁掌櫃都連連稱讚,今日真是開眼了,能叫雅冠京中的謝大公子來試衣裳。


    “這麽比也比不出來,不如公子試一試?這有樣衣,是最新的款式。”布樁掌櫃笑眯眯道。


    “好。”


    他竟破天荒答應了。


    選的是夏季的衣料,衣料極為輕薄,謝雲霽進裏間去將那薄薄的玉色綢緞換上,長身玉立,寬肩窄腰,魏夫人呼吸一滯。


    “這顏色我極為喜歡,還勞煩夫人幫我量一量。”謝雲霽道。


    魏夫人覷了眼一旁小酌的謝老爺,見他神色如常,便拿著尺子靠近謝雲霽。


    他伸開手,任她在他身上來回比量。


    夏季衣料本就輕薄,魏夫人的指尖有意無意碰到他,胸膛結實,腰腹薄而緊實,背很寬闊……是年輕男子的身體啊,特有的挺拔、單薄卻結實。


    叫他轉身就轉身,叫他抬手就抬手。


    魏夫人靠的近了,鼻息之間都是他身上淡淡的檀香。


    明明是春日,她卻出了一層薄汗,心跳如擂鼓。


    “量好了。”她收起尺子,抬眸的一瞬間與他四目相對,她的眼睛閃閃發亮,不小心透露出小女兒家麵對情郎時才有的雀躍與嬌羞。


    謝雲霽的目光也不避讓,一雙琉璃似的眸子靜靜看著她。


    魏夫人迅速垂下眼簾,向後退的腳步都踉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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