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怎麽不娶妻啊?”風眠忍不住問一直跟在謝檀身邊的周都尉。


    周都尉雖然未聽將軍說過,但也能猜到七八分,無非就是年少時傾慕之人愛而不得,成了心結,難以放下。


    風眠聽後笑了笑,“沒事,等將軍回中原了,娶個新婦,什麽都能放下了。”


    “都四五年了,將軍今年都快二十六了,還沒放下呢。”


    風眠淡淡地看了營帳一眼,沒有說話。


    再濃烈的感情,也會隨著時間變淡,多年以後想起,才發覺那或許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就像她曾以為她離不開北境,情郎會為了她留下,至少會回來找她。


    然而並沒有。


    風眠想笑,又心酸。


    希望將軍所思所念的愛人不會負他吧。


    正說著,謝檀就縱馬過來了,身後跟著一批人,整裝待發的樣子。


    “快!上馬,金州失守!”謝檀對周都尉喊道。


    於氏,是前朝宗室貴族,盤踞在金州已久。大昭初立時並不臣服,於氏還自稱皇帝想兩國並立,直到後來大昭高祖皇帝君臨天下,於氏知道沒了指望才徹底臣服。


    沒想到先前對大昭的臣服不過是假象,現在太子初立,天下歸心,於氏果然坐不住了,聯合前朝舊部又鬧了起來。


    斥候來報,聲音嘶啞,顯然是一路狂奔回來的:“將軍,金州城失守之後又兩座城池淪陷!”


    金州後麵的兩座城池是虞城和葉城,再緊接著就是中原!


    入了中原,駐軍有限,這是要直取雲京啊。


    謝檀揮師直至金州城外,情況遠比他想象的要嚴重。


    硝煙彌漫,橫屍遍野,駐軍首領的頭顱被懸掛在城外。


    “是……李將軍!”斥候細看過之後回道。


    李將軍是謝檀來北境之後遇到的第一個將領,熱情樸實,他能夠有接近蕭玹的機會,全然是李將軍的引薦。


    謝檀悲痛難當。


    軍中有李將軍帶出來的兵,和受過他恩惠的,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將軍!殺了他們!動手吧!”


    緊接著是一片附和,喊聲震天:“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萬眾歸心,熱血沸騰了起來!


    謝檀的眼神卻冷的像冰。


    對他好的人,總是一個個的遭遇厄運。少年時期,為此,所有人對他避之不及。


    仿佛有看不見的東西在束縛著他,這些年來他總是在掙脫,卻也掙脫不得。


    此刻,他的心也沸騰了起來,那些困惑和恐懼,就此擺脫吧!


    但對麵能這麽短暫的時間就直取三座城池,將北境軍隔絕在中原之外,所求之事已經很明顯了。


    於氏不是沒有準備的。


    但他沒有彷徨茫然,隻知道必須要衝過去。


    雲京的歌舞升平,決不能被戰火踐踏。


    謝檀眼光銳利地掃視硝煙彌漫的城池,下令:“等夜間,火攻。”


    火攻!


    是兩兵對戰中最殘酷也是最決絕的打法,屬於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他們看到將軍絕對要拿下金州的決心。


    沒兩日,金州城破,城內果然有叛軍接應勾結,叛軍首領被謝檀斬於劍下,其餘人逃竄往虞城。


    謝檀身後隆隆跟著氣勢昂揚的北境軍,北境軍對叛軍窮追不舍,攻占了虞城後,葉城卻久攻不下,仿佛有源源不斷的援兵助力。


    可那於氏,加上前朝所有餘孽,七七八八算下來也不過兩千多口人,即使囤田練兵,那都是什麽水平,哪裏能跟北境軍真刀真槍的幹?!


    他敏銳的意識到這其中有一雙手在攪動著風雲。


    還沒來得及細想,便又傳來消息——


    “謝少夫人亡故。”


    “北境女貞部趁亂反水,劫持聖女風眠,徹底反了!”


    天下,要亂了。


    *


    五日前。


    宋旎歡躺在床上,睡不著。


    興許是墮下孩子的手段太過激烈,她的身體元氣大傷,有時蹲下再起來,血都會順著褲腿往下流。


    這種隱約的疼痛讓她有了自虐的快意,心裏對瀾止、對謝檀的歉疚能少上幾分。


    至少沒有留下和謝雲霽的孩子。


    她知道這是自己的過錯,傷害了一個無辜的生命。


    自苦於對孩子的歉疚和對過去的後悔,還有硬生生切斷的對謝雲霽的愛意……這一切像鈍刀子割肉,日以繼夜,無法停歇。


    時常婢女叫她好幾聲都沒有什麽回應。


    與她預想的一樣,謝雲霽果然對她再無糾纏,這些日子竟沒再來見她。


    由於被關在別院裏,與外界隔絕,宋旎歡對外麵發生的一切全然未覺。


    並不知現在雲京到了權力更迭的重要時刻。


    原本門外看守她的仆婦撤掉了一些,她的世界一下子變得很安靜。


    隻有偶爾從窗口吹進來的風聲和遠處傳來的鳥鳴聲打破這份寧靜,安靜的看著天看著鳥,內心的痛苦和自責隻有在發呆時才能減少半分。


    夜裏更是靜,一點響動都逃不過她的耳朵。


    有人進來了。


    “是誰?”她問。


    一個聲音作答:“少夫人還沒睡?”


    這聲音有些熟悉,宋旎歡坐起來看。


    六殿下蕭慎!


    沉默了片刻,蕭慎開口道:“身子好些了麽?”


    “嗯。多謝殿下掛心。”她回道。


    “你想知道宋家的案子到底怎麽回事麽?”他說。


    她終於正視他,坐直了身子,“真相是什麽?”


    蕭慎微微一笑,將宋家參與齊王案的始末細細道來,甚至還拿來了當年大理寺早就封存的卷宗。


    她的手細細掠過卷宗上的一行行字,父親的名字赫然在其中。


    被同僚裹挾隻得賄賂,到最後父親沒了退路,隻有一條道走到黑。


    沉默了許久,宋旎歡歎了口氣,道:“是父親不對。宋家並非隻有同流合汙那一條路可以走,父親還可以辭官,以身正之。”


    蕭慎拍了拍手,“不愧子澈對你情根深種。”


    “殿下直說吧,此來何意?”她道,冷冷的,有種洞察一切的無畏。


    “我可以帶你走,離開謝雲霽。我還可以保頻伽浮玉平安。”蕭慎道。


    “殿下想要什麽?我能給殿下什麽?”她淡淡道。


    她已不再是天真的少女,知道蕭慎今夜前來,絕不是無緣無故的,也不是來好心探望她,而是……宣告她的命運。


    “你說呢,你有什麽是我可圖的?”蕭慎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看著她道,“我送你到一個人身邊,你在那人身邊隻需好好活著就是。”


    她不是謝檀昔日的相好麽,引得謝雲霽好一頓費力引誘,險些釀成大禍。


    那鎮軍大將軍如今如日中天,在他的計劃中是最重要的一環,若是能爭取他也站在他這邊,那就再好不過了。


    蕭慎抬眼看她,這女子臉上沒有什麽情緒,沒有非要為家族報仇的決絕,也沒有才失去孩子的悲傷,似乎對已經安排好的命運妥協了。


    宋旎歡道:“好。”


    “不問是誰要你?”蕭慎問。


    宋旎歡仍然沒什麽多的表情,道:“隻要能離開謝雲霽,怎麽都好。”


    她不願再與他作困獸之鬥,她和他糾纏不清,已成了怨侶,除了悲涼就是互相憎恨。


    她太累了,身心俱疲,隻想離開他。


    而除了蕭慎,沒人能從謝雲霽手上將她帶走。


    蕭慎肩頭鬆快了下來,這種事還得要她自願才行,否則他擄走了她,她若是尋了短見,豈不是兩邊都得罪了。


    他打量她片刻,道:“好。你自己能走嗎?”


    “能。”她道,又想了想道,“殿下要知道,頻伽浮玉活著一天,我便活一天。”


    蕭慎笑了,她明明什麽都沒有,孤弱伶仃,還能想到以自身來威脅他!?


    “好。”他道。


    宋旎歡起身去開門,門外守著的仆婦居然倒了一地。


    不知何時悄無聲息的都死了。


    她悚然回頭看他。


    蕭慎無所謂地笑了笑,“她們早晚都要死。”


    “哦對了,你的婢女我打暈了,扔馬車上了,有個熟悉的人伺候比較好。”他貼心道。


    宋旎歡本不明白什麽叫早晚都要死。


    然而當她上了蕭慎的馬車駛離巷子口時,馬車後忽然火光衝天,喧囂四起。


    蕭慎的笑容在跳躍的火光下如同冷血的惡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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