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旎歡的“死訊”傳來時,謝雲霽還在文淵閣議事。


    這是他第一次進入內閣樞密。


    首輔被判處流放之刑,內閣空出了一個重要的職位。


    北境陷入了混亂局麵,金州前朝餘孽四處崛起,戰火紛飛。


    在這段黑暗的時光裏,眾人都默認了這位帝寵在身的年輕文臣進入內閣參與議事。


    謝雲霽這樣文人中的尖子,本身走的就不是平常人的致仕之路。


    官授翰林,又在監察院辦過大案,之後本該一路從太子詹事進侍郎、尚書,而後登閣拜相。


    但現今事出突然,謝雲霽省略了幾年的時光,直接殺入內閣,也是理所當然。


    皇帝雖然還未封授,已經沒有人再喚他小謝大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句恭敬的“謝大人”。


    真是官運亨通,令人羨慕。


    “臣今日將所表遞交陛下,並非逼迫陛下遣兵派將與鎮軍大將軍前後夾擊前朝餘孽,而是表明臣的態度。”


    “若有詔,臣雖為文臣,也願沙場點兵。”


    “謝卿膽子大啊,難道不怕死麽?如花美眷,功名利祿,皆不是卿所求?”皇帝微微皺眉,放下手中的奏章,眼神銳利地盯著謝雲霽問道。


    謝雲霽抬眸,“臣若所求為此,不必入仕即可擁有。”


    “臣之所以入仕,並非隻求個平順。如今葉城久攻不下,北境趁亂內鬥,皆是積弊沉屙所致,平息戰火隻是表麵功夫,重中之重是重建秩序,必須要見血。”


    皇帝若有所思,到底是年輕人有銳氣啊,敢說敢幹的,還沒被宦海沉浮的中庸侵染呢。


    小太監在門口猶豫再三,不知要不要進去打擾諸位大人議事。


    但這位謝大人與發妻情深是出了名的,前不久發妻婦德有損都尚未休棄,如今發妻驟然逝去,若是不告訴他……


    好不容易等到中途歇息,小太監一咬牙,躬身垂首進去,快速在謝雲霽耳邊耳語著什麽。


    他聽完之後,怔了片刻,道:“勞煩公公傳話了。內子,是怎麽去的?”


    “謝大人您府中人來傳話說是……走了水,火燒的停不下來,待他們過去搶救,已經都、都成焦炭了。”小太監如實答道。


    謝雲霽其實知道宋旎歡的狀態很不好,很多時候神誌都不清醒,有時喚他子澈哥哥,有時喚他一聲大哥,說“你就會欺負謝檀,你怎麽當他大哥的?”,半夜還會忽然驚醒,捂著肚子痛哭。


    她好像分不清過去與現在了。


    那時他就有種要失去她的隱隱預感,心裏又痛又無能為力。


    隻等忙完眼前的事,帶她回陳郡去。她在陳郡時臉上的笑容最多,他想再帶她回到光霧山巔的臨風閣去,隻有他們二人,廝守著,多好。


    小太監有些蒙,看著麵前天人之姿的年輕權臣,紅色的官服穿在他身上完全沒有老氣橫秋,反而又寧靜又耀眼,可他知道發妻死了,怎麽就這反應?


    看來傳言也未必為真啊……


    過了片刻,謝雲霽才發現文淵閣內未走的,和走了一半的同僚都在回首看他。


    他不明所以,忽覺臉上有濕意,抬手一抹,淚水入口,又苦又澀。


    一旁的同僚有些茫然,謝大人……這是哭了麽?


    “謝大人,節哀。”同僚勸慰道,少年夫妻最是知心,謝少夫人這一走,恰逢國之亂時,能怎麽樣,隻能看開些吧。


    時間一長,再納上幾個美妾,就忘了這檔子事了。


    在場的同僚皆過來勸慰,謝雲霽卻平靜道:“下官官卑職小,諸位大人無須如此。”


    他轉過頭,皇帝被簇擁著又回到了文淵閣,發覺氣氛不對,身旁的太監連忙耳語幾句,皇帝看著謝雲霽,見他除了眼眶紅一些,神色倒也平靜。


    心中暗歎,謝卿當年剛中狀元金殿傳臚的時候,還是個銳氣滿滿的少年模樣。如今,真是比他預想的成熟要快許多。


    接下來皇帝沒提這事,官員的妻子逝去,哪裏能跟國家大事相提並論。


    皇帝不提,諸位臣工也不提。


    最終議論的結果就是,派六皇子蕭慎帶兵前往葉城與鎮軍大將軍交相呼應,包抄賊寇,保雲京安寧。


    皇帝走了,內閣的大臣們敲敲僵硬的老腰,看了眼窗外的夜色,又是很晚了,萬籟俱寂的,天邊泛起魚肚白。


    同僚看著還在原地坐著的謝雲霽問道:“謝大人,不走麽?”


    謝雲霽道:“高大人先走吧。”


    內閣大臣陸續出了宮門。


    方才傳信的小太監好奇地朝文淵閣裏麵看去。


    隻見謝大人依然坐在那裏,卻不再像之前那樣挺拔如鬆,整個人陷於黑暗中,一動不動,如同無聲無息的石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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