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三裏地,荒無人煙,微弱燭火搖曳的破廟裏。


    “我們如今的處境,你們也看見了。若是繼續帶著一個癱了的老人家趕路,勢必會成為我們的累贅。我們身上並無盤纏,就連過冬衣物,飽腹之食也無。”


    陶明煌的聲音在冷風肆意吹的破廟裏響起,他站在燃燒著的火堆前,眼神掃過那垂下頭去的陶氏族人,“我們是受陶潛牽連,才被陛下抄家驅逐。


    帶著這樣的罪名,凡是繁華之地,皆不是我們能去之處。我們的歸宿,是那山高路遠,遠離繁華熱鬧,與世隔絕,世人鮮少踏足之地。”


    陶明煌話說著,一雙眼嫌棄的從癱了的陶老太君身上一掃而過,“若是不帶著累贅,我們可沿路乞討,或是挖野菜,獵野味,撐著到西南山林,在那裏安家立業。


    但若是帶著累贅,既要照顧她吃喝拉撒,還要安排人手輪流背她行走。這無疑是加大我們的負擔,亦讓我們無法在凜冬到來前抵達目的地。”


    陳述事實的話,重重砸在陶氏族人心上,讓他們本就沉重的心變得更加沉重。


    陶明煌的目的,便是說服眾人留下陶老太君,他們好逃命,“我們得在寒冬到來前感到西南山林,將房子建出來,備齊過冬糧食。


    陶潛與陳國公主狼狽為奸,偽造軍功乃是大逆不道、株連九族的罪名。皇恩浩蕩,我們沒被株連九族,隻是被抄家驅逐。但若有萬一呢?”


    這個萬一是什麽?


    陶明煌心知肚明,倒也不是他惡意揣度君心,實在是伴君如伴虎,“若是陛下仍不解恨,改變聖心,要對陶氏一族趕盡殺絕呢?


    你們別以為我在胡說八大製造恐慌,請你們好好想想:陳國公主與細作皆死在大夏,陳國會不會震怒對大夏發難?兩國必有一戰,大夏本就不是陳國對手。”


    為官多載,陶明煌對政治問題十分敏感。


    大夏與陳國這一戰,是無法避免的。


    一旦大戰開啟,兩國必定打得你死我活。


    逃至西南山林,與世隔絕,方能在戰亂中活下來。


    “兩國開戰,必有一國戰敗。陳國曆經五位帝王,而大夏才第二位帝王。國力本就不如陳國,必敗。”陶明煌這大逆不道的話落下,他又繼續煽動人心:“想要活命,那就隻能作出犧牲。”


    他的犧牲指什麽,簡直明顯得不能再明顯。


    見族人還是沉默,全程啞巴,陶明煌真是恨鐵不成鋼,他說了半天話,說得口幹舌燥,見毫無效果,他也懶得給這群冥頑不靈,不知變通的族人洗腦。


    “依我之見:老太太不能帶走,她得留在破廟。但我不忍心她飽受饑寒之苦,亦不願她淪為蛇蟲猛獸腹中食。”陶明煌心中決定已做,他隻想動動嘴皮子,並不想髒了自己的手,他道:“我決定將老太太就地火化。


    同意我這個決定的族人,現在就手持火把外出,去搜尋柴火。天亮之前,我們必須啊完成老太太的火化儀式,並將她下葬。”


    短暫的死寂後,有族人站了出來。


    一個人帶頭,其餘人也紛紛響應。


    很快,破廟裏便隻剩下陶明煌一家三口,以及癱了的陶老太君。


    燃燒的火光照著陶明煌的臉,他來到被隨意放在地上,遠離溫暖火堆,正對風口的陶老太君身前,他蹲下身來,“母親,您也別怪兒子狠心。要怪,就怪您拎不清。


    父親死後,北安侯爵位由大哥承襲,我無話可說。可大哥去世,爵位本該由我來繼承。但您偏心,偏要留給陶潛,哪怕是等他及冠您也甘願。”


    陶老太君從未想過,她老了之後,她會以這樣屈辱萬分的方式死去。


    而劊子手,是她一手帶大的兒子。


    悔恨如跗骨之蛆,陶老太君卻無可奈何。


    她如今癱了,無法動彈,無法言語,生死皆不由她。


    陶明煌看著眼睛瞪得老大,想說話卻無法開口,腥臭口水流了滿臉的陶老太君,他道:“母親,火化不疼的,您隻需忍一忍,痛苦很快便能過去。您也能見到爹,見到我娘。”


    陶老太君眼睛瞪得已經血絲密布,眼角龜裂,可她的訴求無人得知。


    出去拾柴火的族人陸續歸來,柴火很快堆積成能躺下一人的柴堆。


    陶老太君被抬上去放好,族人們手持火把,在柴堆周圍點火。


    天空響起一道驚雷,電閃雷鳴間,瓢潑大雨落下。


    火光微弱的破廟,突然火光四起,明亮如晝。


    -


    薛府門外。


    陶夫人坐在交椅上,她從白天等到黑夜,等來傾盆大雨,卻沒等來娘家人開門迎她進去。


    他們,是她最後的希望。


    可是,他們卻將她拒之門外,視她為蛇蠍猛獸避之不及。


    陶夫人被大雨無情拍打著臉,雨水模糊她的雙眼,她看著那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的薛府,想到死去,屍骨不全的兒子,想到徹底消失在京城的北安侯府……


    “嗬嗬。”陶夫人忍不住笑出聲來,她伸手在身上摸了摸,一陣摩挲後,她從胸口處的衣襟裏拽出一條白綾。


    白綾已經濕漉漉。


    這是她從陶府離開時,特意帶的。


    本來是想留給癱了的母親,沒想卻是她自己用了。


    陶夫人拿著手中白綾,提起交椅,她一步一步朝著薛府走去,抬腳上了台階,最後停在薛府匾額下,她抬起頭來,借著雷電尋找著什麽。


    “我這一生,本就不值得。雖出生皇商世家,母親早逝,爹爹娶了繼室,於我鮮少關愛與教導。後娘不待見我,對我疏於管教,持家之道更不消說。”


    陶夫人甩動手中白綾,想讓其繞過房梁,雖然失敗,但她不放棄。


    “一朝入了北安侯夫人的眼,本以為能脫離壓抑的薛府。不曾想,婆母隻是惦記豐厚嫁妝,謀算我的嫁妝養侯府。婆母不喜我,對我更是日日敲打刁難。


    好在夫君是良人,待我極好。可惜,夫君命薄,早逝。”


    一次次失敗後,白綾終於成功穿過房梁。


    陶夫人看著垂落下來的白綾一端,她抓住,打死結,抬腳踩上交椅,將頭穿過白綾,脖子掛在白綾上。


    交椅踢翻,失去支撐物的薛鶯綰身子晃了又晃。


    “老爺,鶯綰來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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