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讓眼前的人明白,他所麵對的究竟是什麽,他又是在與何等偉岸的力量為敵。


    再強的敵人,也是人,根本不會擁有以一敵眾的勇氣。


    個人的力量,在大勢麵前,是何等的渺小,輕無一物,可笑的猶如無知的幼童。


    拉茲利注視著眼前這浴血的學徒,他並不期望這樣的話語能夠擊敗敵方。


    而是懂得,在麵對強大的敵人,先挫其銳誌,才能夠更好的掌控局勢的發展,讓對手不知為何而戰,才是足以決定戰局的關鍵。


    強者對決,正如兩軍交戰,攻心為上。


    “就讓我看看,你究竟會如何的抉擇吧,是羞愧逃走?不知所措?亦或是惱羞成怒!”拉茲利在心中冷笑道。


    英雄之心堅如磐石,看似千年不損萬年不滅,實則心力終有窮盡時,世間苦難無數大勢如潮,意誌消磨信念崩塌亦是常事,終是不動者敗,善動者勝。


    他注視著立於無盡風雪中的褪色者,絲絲白雪落下,已將褪色者一身染血長袍染成緋紅的顏色,說道:


    “你救她,不僅僅是與整個魔法學院為敵,更是會受到卡利亞王國的追殺,從此在這交界地,再也沒有你的容身之處,你將一輩子生活在恐懼之中,後悔今天的決定!”


    “哼!你若以為我魔法學院僅僅隻有星月之爭那點實力,就大錯特錯了,魔法學院成立千萬年時間以來,學院之人早已遍布整座交界地,隻要我們想,即使你逃到天涯海角,我們也絕對有能力將你碎屍萬段!”


    “哼!好好想想吧!你現在走,我還能放你一條生路。”


    說完,拉茲利整個人沉默了下來,不慌不忙的等待著眼前人的回答,用戲謔的目光細細打量著他,身後魔法悄然匯聚。


    事實上,不論眼前這人究竟如何作答,他都沒打算放過這位學徒,是缺林也好不是也罷,阻攔他實現目的之人,都隻有一個下場,那就是死。


    他隨意拍了拍身上的雪花,眼神冰冷而又滿懷期待:“就讓我看看,你在臨死之前,究竟會怎麽樣的奮力掙紮吧。”


    隨著拉茲利的沉默,周遭便再次隻剩下大雪簌簌落下之聲,在所有人的耳畔靜靜的響起。


    就像是為了印證拉茲利的想法一般,話音方落,一塊石子就落入了中央廣場的白雪上,一位門前鎮的居民忽然怒吼道:


    “滾出去!!!!!”


    眾人回頭望去,隻見一人渾身顫抖,做出投擲的動作,眼中猶自布滿著些許恐懼的神色。


    恐懼,會迫使人做出許多不理智的事情。


    一石激起千層浪,頓時整個廣場再次陷入沸騰,無數人站在杜鵑騎士所布下的柵欄之後,從地上拾起一塊的碎石包裹進大雪中,化作一團團的雪球朝著浴血之人射去。


    “砰!砰!砰!”無數雪球砸在地麵上化為散碎的白雪,少部分仍舊落在了場內兩人的身邊。


    讓拉茲利感到意外的是,從始至終,場中之人全程不為所動,猶如一塊頑石般,接受著雪球的不斷擊打,竟是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亦沒有一絲一毫的回應。


    褪色者的目光,從始至終都緊緊的注視在魔女的身上,淋漓的鮮血從瑟濂的身上滑落,遮住了她猶如藍水晶般的雙眸。


    這一刻,他終於回想起了瑟濂在密室中所說的話,此刻無比清晰的在耳畔回蕩。


    燭火搖曳,她雙目微紅,一絲清淚從秋水雙眸中滑落,她平靜的微笑道:“對不起,我要死了。”


    一滴晶瑩剔透的淚水,靜靜的懸浮在係統空間之中,散發微微的光芒。


    如果真的無所留戀,為何流淚?


    為何流淚!


    “嗒!”無聲中,林缺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那個讓瑟濂哭泣的密室,溫熱的淚水在臉頰上蕩漾開來,奇異的感覺自心頭升起。


    一絲蔚藍色的魔法光芒微閃,些許的回憶湧入腦海,一切清晰明了。


    記憶中,施下失憶魔法的人不是其他人,正是瑟濂,那一吻,正是封印記憶的魔法。


    此次解封的記憶,又似乎不隻是密室之中的些許回憶,一種莫名的感覺籠罩心頭。


    大雪落下,細密的白雪從天空中落下,發出微不可聞的聲響。


    這一刻,褪色者的心卻是從未有過的堅定。


    隻是沉默的注視著魔女的方向,等待著她的答案。


    伴隨著這沉默的,是周圍的魔法學院的學徒們逐漸就位準備就緒的身影,他們對著場中之人怒目而視,法杖之上開始逐漸凝聚起驚人的魔法。


    整整數萬人的環繞整座中央廣場,其中不乏英雄與騎士在內,頓時將整座中央廣場圍堵的水泄不通。


    如此力量,即便是半神在此,也很難全身而退。


    無數學徒開始凝聚魔力,他們的身後閃過一道又一道顏色各異的魔法印記,藍色與紫色交相輝映,在茫茫大雪中猶如繁星般亮起,預示著其不俗的破壞力。


    隻等拉茲利一聲令下,就要毫不留情的將場中兩人當場擊殺。


    伴隨著無數魔法的凝聚,魔力掀起的微風輕搖,穿過空氣拂動著在場所有人的衣擺,同樣拂動著白雪,以及十字架上魔女的黑灰色發絲。


    魔女低頭,靜靜的傾聽著拉茲利的控訴。


    謾罵、鮮血、汙蔑、無邊的孤寂與無助之中,魔女看著眼前的這倔強之人,即便在這等絕境之中,依舊毫不動搖的男人。


    溫熱的鮮血靜靜流淌,於冰冷的雪地上發出滴答作響之聲。


    他卻隻是靜靜的等待著她的答案。


    拉茲利所言,確實沒有一絲虛假,所有的一切,都是不錚的事實。


    她,正是那樣一個殘忍的魔女。


    淡藍色的魔法師長袍隨風搖曳,在空中獵獵作響。


    她的耳畔,依舊回蕩著林缺所說的那句話,猶如藍寶石般的雙眸中倒映著覆滿白雪的身影。


    兩人的約定已經結束,明明已經沒有任何的理由,再來救她。


    “嗒嗒嗒嗒!”鮮紅的血液不斷的從淡藍色的衣袍之上滴落,發出輕響。


    刺鼻的血腥味赤充斥著鼻尖,耳邊是呼呼作響的風聲,全身上下滿是鮮血刺眼的血色,濕潤粘稠的液體打濕了他的全身上下。


    溫熱的血液從他全身各處傷口溢出滴落在地,終究,她的眼中劃過一抹不忍的神色,


    為什麽?


    瑟濂一時間思緒萬千,原本聰慧無比的腦海此刻一片混沌,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現如今的自己,究竟還有什麽值得被拯救的價值,究竟還有什麽能夠選擇的餘地?


    她想說,她想作為仇恨的載體,以自己的生命結束這利耶尼亞的千年血戰,讓仇恨的鎖鏈在此終結。


    她想說,她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救她,這一切,包括星月之爭都是她一手策劃,一切都是為了實現她心中所想,創造一個她想要結局。


    她想說,為了防止他來,她提前邀請了數十位英雄對他進行截殺,想讓他知難而退。


    她想說,她無法選擇自己的出生,但可以選擇自己的死亡。


    但是,她看著眼前早已鮮血淋漓,立於血泊中的褪色者,她唇角蠕動,萬千言語,最終匯聚為三個字。


    “為什麽?”平靜的女性聲音在空氣中響起,從魔女的口中傳來。


    她這樣的一個魔女,為什麽,褪色者還是要以身犯險選擇來救她?


    為什麽?要冒著這樣幾乎必死的危險局麵來到她的麵前,甚至不惜為此犯下大罪。


    為什麽不能讓她孤獨的死亡。


    命運,似乎總是捉弄人心。


    話落,周遭數萬人的魔法光輝驀然盛放。


    微風拂動著兩人的長發,黑灰色的發絲與雪白的長發在空中起舞,茫茫大雪覆蓋在兩人的發絲之上,竟似將瑟濂黑灰色的發絲化為同樣雪白的顏色。


    在無數亮起的魔法光輝之中,瑟濂雙眼微閉,低頭望向腳下鮮紅的血跡,兩人的鮮血在腳下的地麵上交融,“為什......”


    然而,話還未完,她就感到一股暖意將她徹底的包裹,身體撞入一個溫暖的懷抱,男性的氣息籠罩全身上下,一雙手猛地用力的將她圈在了懷中。


    這一瞬間,似乎就連原本寒冷的白雪都不再落下,天地忽的一靜,整個世界霎時間隻剩下心跳的聲音。


    兩人的白發伴隨著微風輕搖。


    中央廣場上,在所有魔法師以及整個利耶尼亞居民的眼中,身穿深藍色魔法師長袍的學徒忽然一步上前,將那殺人如麻的魔女擁在了懷中。


    萬眾矚目之下,沒有一絲的猶豫。


    仿佛在說,他人的恐懼,自我的懷疑,亦或是敵人的汙蔑,眾人的憎恨與憤怒,他全都一並接下。


    褪色者的感受著記憶中的莫名湧上心頭的感情,他的右眼之中,一絲金黃色的火焰燃起,毫不猶豫的說道:


    “即使粉身碎骨,我也會與你共同承擔這殘酷的命運,救你於水火之中,無論多少次!”


    他有一種感覺,似乎在很久以前,就已認識瑟濂,而又因不知名的原因所失去。


    林缺用力的將瑟濂擁在懷中,就如瑟濂對他的了解一般,他同樣了解瑟濂。


    他的心中清楚的知道,限製瑟濂的無法被救的,從來就不是實力等因素,而是她心中的枷鎖。


    為何,瑟濂不惜選擇自毀的方式,也要向這世界證明些什麽?


    她心中的和平,又是真的如她自己口中所說那般,隻是為了一己私欲?


    林缺不知道曾經的瑟濂究竟經曆過什麽樣,他隻知道,現在的她,比任何時候都需要一個真正願意與她同行之人。


    他不知道在瑟濂的心中,她自己究竟處於一個什麽樣的地位,也不知道拉茲利口中所訴說的一切是否為真實。


    他唯一知道的,除了這心中噴湧而出的情感以外,就是利耶尼亞門前鎮這無數人類聚集的地方,乃是由瑟濂親手鑄就的盛況。


    他去過利耶尼亞以外的地方,不論是風吹草原的寧姆格福,還是猩紅遍地的蓋利德,都是一片人間煉獄。


    唯有利耶尼亞,除卻戰爭以外,人們方才終於有了一個真正遮風避雨的安身之所。


    因此,即便拉茲利再懂得玩弄人心,再如何巧舌如簧,他也不會有半分的動搖。


    他清楚的知道,她究竟為何而戰。


    為何救她,早已無需多言。


    “惡魔也好,魔鬼也罷,戰爭的罪犯,人體試驗的罪人,還是殺人如麻的狂魔,我都無所謂。”林缺感受著懷中瑟濂的體溫,淡淡的說道。


    他見識過真正的人間煉獄,因此,懂得什麽才是真正重要的東西。


    沒有任何事,能夠比活著更加重要。


    因此,他絕不允許瑟濂送死。


    這一刻,所有人都呆住了,一時間甚至忘記了自己所凝聚的魔法,以及原本應有的念頭,所有人看著眼前的一幕,全都陷入了愕然的狀態。


    良久,方有人微微顫抖的手指指向廣場中央相擁的兩人,語氣顫抖的向旁人愕然道:


    “她瘋了?”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她究竟知不知道這樣做的嚴重性?”


    “她怎麽敢?!”


    所有人都知道這位魔法師學徒是來救瑟濂的,但沒有一人料到,事態的發展遠遠超出了他們的預料。


    一些居民望向拉茲利的方向:“難道他不知道,這麽做可是與魔法學院徹底決裂嗎!”


    就連原本冷嘲熱諷的拉茲利,也在這一刻愣住了。


    他的腦海中,猛然閃過一個畫麵,那是曾經不知多少歲月之前,一位女性的魔法師與一位求學者的小小身影。


    愕然之後,不知怎麽的,他忽然感到一股鋪天蓋地的憎恨與憤怒猛然湧上心頭,雙眼霎時間布滿血絲,一把抓住身旁的傳令法師,猶如一頭暴怒的野獸般狂怒著命令道:“還愣著幹嘛!給我殺了他們兩個!”


    現在,他再也管不上什麽掙紮與戲虐,心中隻有無窮無盡的憤怒,“我要你們死!”


    話落,數萬道魔法的光芒再次亮起,布滿整座門前鎮的中央廣場,而目標,僅僅隻有兩人。


    無數魔法頃刻而至,而就在這無數閃耀聚集的魔法光輝之中,白發的褪色者伸手將魔女的小手握在掌心,說道:


    “凡是過往,皆為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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